第06章帐触梦痕愁不寐可堪尘路复多歧
杨炎中了毒针
此际杨炎正在鲁特安旗的草原上踽踽独行。
冷冰儿在想念着他,他也在想念着冷冰儿。
不错,他的心里是在怨恨冷冰儿,但这怨恨正是基于对冷冰儿那份纯真的情感的。在他的心目之中,无论如何,冷冰儿也还是他最亲切的人。
草原视野广阔,一座好像擎天玉柱的雪峰已经映入他的眼帘了。
杨炎就是要上那座雪峰去找寻冷冰儿的。他可并不知道他正在踏着冷冰儿踏过的脚印。
远处传来草原牧人的歌声,这是好客的哈萨克人在草原上最喜欢唱的一首民歌:
“圣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挂,
你听那流冰浮动轻轻的响——
像是姑娘的巧手弹起了东不拉。
她在问那流浪的旅人:
你还要攀过几座冰山?经历几许风沙?
晰啦——一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鹰也不能终日盘旋不下,
你们尽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们的马?”
杨炎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首民歌,但却从没像这次的深受感动。
因为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人生的旅途,摸索前行的道路,而在以前,更确切的说,在他未曾知道自己身世之隐以前,他是没有这种感觉的。他不知不觉哼起这首民歌的后半段,这后半段是“旅人”的回答,好客的哈萨克人是只唱前半段的。
“姑娘呀,多谢你的好心意,
只是我没办法回答。
你可曾见过荒漠开花?
你可曾见过冰川融化?
你没有见过?没有见过呀!
那么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会停下!”
可是在他哼完这后半段歌词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不知不觉地停下来了!
是为了好客的牧人邀请么?是受了歌词的感动么?是为了疲倦么?
都不是!是他不能再走了。
突然他感到一阵晕眩。
杨炎试一运气,只觉胸口隐隐作痛,璇玑穴、瑶光穴、风府穴几处重要的穴道,如受针扎。试一举步、只觉脚上好像悬着千斤巨石,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气力,当真是有寸步难行之感。
杨炎不禁心中若笑:“我还以为可以攀登那座雪峰呢,如今莫说攀上雪峰去找冷姐姐,就是想去找刚才那个唱歌的牧人,恐怕也走不到他的目力可及之处了。唉,想不到段剑青的喂毒暗器竟然这么厉害!”
原来那天晚上,他虽然打败了段剑青,却也中了段剑青的三枚毒针。
他追踪段剑青,恰好在罗海的家中碰上。他甩金刚掌力把段剑青的剑拗断,本来再加一掌,段剑青不死恐怕也得重伤的,但在那一刹那,他却不忍下此辣手,心想:“段剑青纵有千般坏处,对我总是说了真话。而且他也曾教过我读书识字。”就因这一念慈悲,他的第二掌没有再劈下去,改用擒拿手法,意欲废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
就因这一念慈悲,从金刚掌改为擒拿手法,稍缓须臾,便给了段剑青一个反击的机会。
段剑青所用的暗器正是韩紫烟当年用来伤害迦象法师的那种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烈焰弹。以迦象法师的功力,当年尚且禁受不起,其厉害可想而知。
假如杨炎在中了暗器之后,便即躲到僻静的地方去,运功自疗,尚可无事。他却不知这种暗器的厉害(当时中了三枚毒针,只是微有麻痒之感)。仍然去追赶段剑青,待到发觉追赶不上的时候,方始回过头来,准备上欧阳承告诉他的那座雪峰去救冷冰儿的。
当年迦象法师中了这种毒针,又给段剑青用毒药充作解药骗他服下,他从回疆走到西藏的魔鬼城,大约走了半个月,就走不动,结果变成了半身不遂。
杨炎前往那座雪峰,大约要走五百里路。若在平时,以他的脚力,最多两天当可走到。结果是走了三天,尚未走得一半路程,就走不动了。
那牧人的歌声已经听不见了,他走的方向正是和杨炎所在之处相反的方向。杨炎已经是没有希望得到他的帮忙了。
天色也渐渐黑了,草原上白天有如炎夏,晚上却似寒冬,冷风吹来,杨炎不觉感到有点凉意了。
不但感到凉意,渐渐连半边身子,也感觉麻木了。
想起了迦象法师当年的遭遇,杨炎不觉打了个寒噤:“难道我也要变成他那么样,落得个半身不遂。”
不过他也有一点感到安慰的是,“段剑青给我打了一掌,他也中了我一枚天山神芒,受的伤料想也绝不会轻。我虽然不能攀登那座雪峰,他也无法回去加害于冷姐姐了。”
他的心情稍稍放宽,反正无法再走,索性把一切思虑暂且抛开,即行盘膝静坐,默运玄功。他自小练天山派的正宗内功,其后又得奇遇,兼获异人所授的一门正邪合一的内功心法,若论功力之纯,比起当年的迦象法师已是不追多让。
气纳丹田,精神好了一些。不过也只是能够阻止毒气蔓延,侵入心房而已,要想祛除毒质,谈何容易?运功半个时辰,麻木的感觉是减轻了,但仍然使不出气力。
“可惜我身上只有天山神芒,没有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否则只要吞服一颗,用不着三天,我就可以恢复原来功力。”想起了功能祛除百毒的碧灵丹,他不禁又想起冷冰儿来了。
那年冷冰儿带他下山,目的他正是他如今所在的鲁特安旗,当时孟元超、孟华父子正在帮罗海抵御清兵,冷冰儿带他下山,为的就是让他和父兄相会的。
下山之时,他的师父、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把五颗碧灵丹装在一个小小的玉瓶之中,给冷冰儿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他的师父是非常爱护他的,可惜就没防备到他和冷冰儿会在途中失散。那时他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唐经天自是不放心让他携带那样珍贵的药物,一切都交给冷冰儿照顾他了。
天山的特产,唐经天只是让他随身携带了几枚天山神芒。天山神芒是一种生长在天山绝顶的芒刺,坚逾金铁,制作暗器,可以当作打穴的透骨钉用,却比金属所制的透骨还更轻便。他气力小,用这种暗器最适合不过,故而他的师父让他带着防身。
这次他重到鲁特安旗,天山神芒也曾派上用杨。那晚他碰见段剑青,一见面就是先用一枚天山神芒把段剑青射伤的。他之所以特别选择这种暗器来打段剑青,内中是含有一层用意的,是要替死去的师父惩戒叛徒,故而用本门独有的暗器。
可惜天山神芒虽有用处,却比不上碧灵丹的功用。尤其是此际他正需要这种祛毒灵丹的时候。
不过他之从碧灵丹想到了冷冰儿,倒不是单纯惋惜自己身上没有携备这种灵丹,而是另有一种怨愤。
“当时冷姐姐是已经知道孟元超不是我的父亲的,孟华也不是我的哥哥的,她不把真相告诉我那也罢了,却还故意骗我欢喜,说是和我去会父兄。那时我是多么渴望能够见到从没见过面的爹爹啊!哼,冷姐姐,你在说疼我,你这不分明是帮孟元超欺骗我么?”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急骤的蹄声,冲破了夜晚草原的寂静。来的似有数骑之多。杨炎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这么晚了,他们还在赶路,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急着去做,多半不会是普通的牧人了。”要知倘若能够碰上一个好客的牧人,虽然不能给他解毒,但最少可以供给他吃的东西和住的地方,让他可以安心疗毒。
他没料到会在中途突然毒发,事先没有准够的食粮、如今已是只剩下一块麦饼,食水更是早喝光了。没干粮还可以捱饿,没水喝可是难捱。
但假如来的不是好客的牧人而是坏人的话,那就更糟糕。
正当他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去呼救的时候,踩声已是自远而近,那些人说话的时候也听得见了。
最先听到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姐姐现在恐怕已经到了通古斯峡了,但我倒是有点为她担心了。”
“咦,怎么她也有一个冷姐姐,她说的这个冷姐姐是谁?”杨炎一颗心禁不住卜卜的跳,不知不觉就想挣扎起来,看一看这个也有一个冷姐姐的女人是谁。
跟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冷女侠的武功那么好,你担心她什么?”
“冷女侠?”杨炎的一颗心跳得更厉害了。“够得上称为冷女侠的人不是冷冰儿姐姐是谁?啊,原来她早已脱险,还跑到通古斯峻去找寻找了。但她怎能知道我会在通古斯峡的呢?奇怪,这两个人的声音,我也似曾相识,好像是在那里听见过他们说话似的?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呢?”
他正在找寻遥远的记忆,那个女子已是又在说话了:“我倒不是担心她碰上段剑青,我是担心她找不见齐世杰,通古斯峡九曲十八弯,极易迷途!”
那男子笑道:“冷女侠为了找寻杨炎,据我所知,她已经走过几趟通右斯峡了,你还怕她迷途。”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这个人口中说了出来,杨炎这才瞿然一省,登时想了起来:“原来是桑达儿和罗曼娜,据欧阳承所说,罗曼娜是给段剑青捉了去,囚禁在那座雪峰之上的,如今罗曼娜都已经脱了险,冷姐姐当然更不会有事了。他们说的那个赶往通古斯峡的冷女侠,一定是她无疑。但她却去找齐世杰做什么?”
不错,来的正是罗曼娜和桑达儿这对夫妻,和他们同行的,还有罗曼娜的父亲罗海及罗海的侍卫长沙辽。
杨炎心念未己,只听得罗曼娜已在说道:“杨炎这个阴狠奸毒的小子,冷姐姐见不见着他也罢。齐世杰是她心上人,她这次到通古斯峡,可说是完全为他而去,要是找不着,冷姐姐可就不知有多失望了。我还担心她未曾找着齐世杰,齐世杰先已着了杨炎的暗算呢!”
“怎的我竟变成了‘阴狠奸毒的小子了?’杨炎初时一听,不觉有点莫名其妙之感,但随即想了起来,“对了,罗曼娜是和冷姐姐一同在那雪峰之上,欧阳承假冒我暗算冷姐姐的,想必她亦已知道。但她却不知那个人是假的。”
不过他仍然感到伤心!”原来冷姐姐是为了齐世杰而去,并非是为了找我!可笑前几天我还把她当作唯一的亲人。她的心上早已没有我了。嗯,就算有吧,那也是比不上齐世杰了!性情容易激动的杨炎,忽地有了莫名其妙的对齐世杰的妒忌了。
他正在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不想接受他们的援救了,于是紧咬着牙关不作声。但他在突然失望之余,本来就是浑身乏力的他,不觉身子一软,又倒下去了,触动伤处,不由自己的发出呻呤。
罗海正在向她女儿!”这个齐世杰是什么人?杨炎不是孟华的异父弟弟吗,他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忽地听得有人呻吟一声,不觉一怔。
罗曼娜道:“咦,那边好像有个人,咱们出去看看。”这晚目色很好,罗海还怕看不清楚,叫沙辽亮起火熠。杨炎那晚与段剑青交手,衣裳被段剑青的毒雾金针裂焰弹烧破了几个窟窿,还染上了段剑青的血污,此时又是卧在地上,衣衫沾满污泥,加上他的病容憔悴,一看之下,就像是个垂死的乞儿。
“咦,这人好像是受了伤的!喂,你是什么人?”罗曼娜走到杨炎身边发问。
杨炎咬着牙根,心里想道:“原来他们早已知道我的身世的。我可不能告诉他们我是杨炎!”
罗海说道:“看他这个样子,一口气都好像快要接不上了!还怎能回答你?赶紧先救治他吧!”
罗曼娜道:“对,女儿真是糊涂了。他又冷又饿,先给他一点吃的东西,让他精神好些,再给他治伤。”
当她说话之际,桑达儿已是把杨炎扶了起未,火摺点着杨炎的脸孔,多曼娜定睛一看,不觉“噫”了一声。桑达儿却是比较粗心,没看出这个叫化子模样的少年样貌有什么特别,问妻子道:“曼娜,你怎么啦?是不是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可疑?”他用的是他们瓦纳族的方言。但杨炎却也是懂得七八成的。
罗曼娜虽然觉得此人依稀相识,但心里想道:“冷姐姐已经证明和段剑青在一起的那个小贼是杨炎了,这个人当中不全再是杨炎。”于是说道:“没什么,我看这个人长得颇为俊秀,不像是个乞儿。”杨炎知道她没有认出自己,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桑达儿把水灌给他喝,跟着割碎肉脯喂给他吃,问道:“觉得好一点吗?”
杨炎解了饥渴之苦,不觉精神一振。他不能不说话了:“多、多谢你们。”其实他还可以说得更响亮的,为了掩饰,只好仍然装做有气没力。
沙辽轻轻替他脱下上衣,见他胸口瘀黑,不禁吃了一惊,说道:“这人倒没有受到什么外伤,但却似中了毒。”
此时桑达儿亦已发现他腰间悬有佩剑,于是问道:“你愿意告诉我们你是什么人,又是因何受了伤的吗?”
罗海跟着说道:“我们不是想要盘问你,但知道你受了什么伤,也好设法替你医治。”
杨炎说道:“我是来收购药材的汉人,途中遇上强盗,也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暗器打伤了我。”敢从万里之遥,来到回疆的商人多数都是会点武功,当然也都是佩有刀剑的,是以杨炎这样回答,倒也没有什么破绽。
沙辽是个武学行家,看了看杨炎的伤势,说道:“这人中的是喂毒暗器,可能是透骨钉或梅花针之类的东西,隔着一层布抚摸都觉得手烫,他中的毒可不轻哪!”
罗海说道:“咱们可没路有什么药品,怎么办?”
罗曼娜忽道:“他只是中了剧毒,没有别的严重内伤吗?”沙辽说道:“不错。”罗曼娜道:“好,那我倒有解毒的药。”
桑达儿诧道:“曼娜,你怎的会有什么解药?解药必须对症才能解得。你又不知他中的是什么毒,这可不是当耍的啊!”罗曼娜笑道:“你曾经上过大山,却忘记了有一种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能解百毒么?”
桑达儿道:“你有碧灵丹,我怎的不知道?”
罗曼娜道:“是冷姐姐在雪峰上给我的。我给他们在食物中下了毒,不知是什么毒,但只是使不出气力,大概是无关性命的毒。不过冷姐姐却不放心,她给我眼了半颗碧灵丹,剩下的半颗让我收藏起来。她说宁可备而不用,免得临事周章,当时用了半颗碧灵丹,第二天就可以跟她下雪山了,这半颗碧灵舟对我已是没有用功,正好借花献佛,救治此人。”
说罢,不待杨炎发言,便即把那半颗碧灵丹塞入他的口中,逼他吃了下去。说道:“可惜只有半颗碧灵丹,不知是否能够替你把毒质驱除净尽,但无论如何,总可以保得住你的性命了。”杨炎刚才还在想起冷冰儿那年带了一瓶碧灵丹送他下山之事,想不到他想得到的东西就已经到了口了。而且正是得自冷冰儿的碧灵丹。
他心中一热,情不自禁的就滴下泪珠。这几滴眼泪,一半是为了追忆当年往事,一半是为了感激罗曼娜而流。
罗曼娜笑道:“你的性命已是无须忧虑了,还哭什么?”
杨炎说道,“听你们说,这半颗药丸可是珍贵得很的。我和你们可是素不相识,你却肯把这样珍贵的药物救我性命,我怎得不感激你的大恩。”他虽然不肯吐露真相,这番话却是由衷之言。
罗曼娜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一来固然是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来也因为你是汉人。”
杨炎楞了一楞,说道:“为什么因为我是汉人,你就要救我?”
罗曼娜道:“因为我最好的朋友是汉人,我曾经受过汉人朋友的大恩,他们也曾救我的性命的,而且——”说到此处,不觉笑了起来,说道:“而且,你真的有几分像是我多年之前认识的一位汉人小朋友,虽然我知道你决不会是他。”
当罗曼娜这样说的时候,罗海和沙辽不知不觉的也向杨炎注视。罗海忽地说道:“我想问你一件真请,不知你肯不肯告诉我。”
杨炎说道:“恩公想要知道什么,在下若有所知,自当奉告!”
罗海说道:“汉人中有个段剑青,前几天也曾到过这里的,你可知道这个人吗?”
杨炎无法不说谎话:“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这个姓段的是你们的朋友吗?”
罗海说道:“不是。这个人是个坏人。”
杨炎佯作一惊,说道:“原来这人是个坏人吗。恩公,你问我与他是否相识,是不是疑心我——”
罗海忙道:“你别多心,汉人和其他人都是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而且好人也总输然等硕嗟摹N倚诺霉你,要是你认识他的话,你也一定不会是他的朋友。”
弦外之音,不是朋友,反面就是敌人。杨炎不禁心头一跳,想道:“难道他们已经猜着我是谁了?”
果然罗海接着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从那里来的吗?”杨炎说道:“我已经告诉了你们,我是从汉人的地方来的了。”
罗海说道:“我是想问你‘最近’从什么地方来?”沙辽跟着说道:“我们想要知道的是前几天你有没有到过鲁特安旗的首堡?”(首堡是一个‘旗’的政治中心,相当于汉人地方的县城或比县高一级的附城。不过‘首堡’大多数是没有城墙的。而首堡也多是一族格老所在之地。)
杨炎说道:“我没有到过那个地方,前几天我是在青罗图布。”青罗图布在巴纳族聚居之地的东面。鲁特安旗的首堡是在西面,东西方向正是相反。
罗海不觉有点失望,但也不禁哑然失笑,暗自想道:“我也太过妙想天开了,那天晚上我未见其人,只闻其声的那个少年,当然不会是他。”杨炎说道:“不知恩公何以有此一问?”
罗海说道:“没什么,在鲁特安旗的首堡,我曾经受过一个汉人的恩惠,但可惜他却不肯让我见着他的面。我听你的声音,倒有几分和那个人相似!”
杨炎笑道:“这位姑娘刚才说我的相貌有几分像她小时候的一个朋友,如今你老人家又说我的声音像是你的一位恩人,我倒真是沾了他们的光了。”
罗曼娜笑道:“别这么说,一个人固然应当知恩报恩,但也无须一定报与施恩于己之人,比如说今晚你得到我们的帮助,将来你也帮忙碰上危难的人,这也就是报答了我们了,你说对吗?”
杨炎不禁肃然起敬,说道:“姑娘说得不错。”
罗曼娜笑道:“所以你就是完全不像我们任何一个熟识的汉人,我们也应该帮你的忙的。”
罗海说道:“对啦,你遭此不幸,在这里又是举目无亲,要是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不如和我们一起到鲁特安旗的首堡如何?”杨炎说道:“多谢好意,我受你们的恩惠已多,不敢再拖累你们了。”
罗海说道:“你们汉人有句常说的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句话我觉得说得真好。你用不着和我们客气。”
杨炎说道:“不是客气,我现在有气没力,就是想跟你们走,却走不动。”
罗海说道:“今晚也你好好歇息,明天一早起来,说不定你已经好了。那时我们可以给你找一匹坐骑。”
杨炎说道:“你们晚上赶路,想必是有紧要的事情,若然要你们照顾我这个病人,那就免不了要耽搁你们的行程了。你们对我好,我很感激,可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罗曼娜道:“反正我们今晚也要歇宿的,你就在我们的帐篷里过一晚吧。明天怎么样明天再说。”
当他们父女说话之时,沙辽已经架起帐幕。杨炎只好接受他们的好意,进去睡觉。
他心神不定,思如潮涌,但却装做呼呼熟睡。
罗海父女和沙辽却是未能入梦。
罗曼娜道:“爹爹,你怎的会疑心那个少年就是此人?”罗海没有直接回答女儿,却对沙辽道:“沙辽,那晚你是见过那个人的,你看是不是有点相像?”
沙辽说道:“我只见到他的背影,很难说像是不像,不过身材倒好似差不多。”
罗曼娜笑道:“段剑青这小贼武功非同小可,那个人可以打败段剑青,岂会被寻常的强盔所伤?”
罗海笑道:“其实我只是觉得这样凑巧的事世间罕有,如你所说,他既有几分像小时候的杨炎,声音又像那晚打败段剑青的少年,是以我不禁好奇,多问他几句而已。并非真的疑心他就是那个人的。对啦,你提及的那个齐世杰,他和冷女侠的事情,你还未曾告诉我呢。咱们还是换过一个话题吧。”
罗曼娜道:“对他们的事情,我也是所知有限,不过,听冷姐姐的口气,她是很喜欢这个姓齐的少年的,虽然她不会对我明言。”
罗海道:“但不知那个姓齐的小伙子对冷女侠如何?”罗曼娜道:“那还用问,那个齐世杰对她当然更是一见倾心了!”
罗海道:“你怎么知道?难道冷女侠会告诉你?”罗曼娜不禁噗嗤一笑,说道:“爹爹,你好糊涂,女儿家的心事,用不着从口里说出来的。”
罗海道:“你弄错了,我问的是那位男儿家的心事。冷女侠是否已经知道他的心事,对你说了?”
罗曼娜更是笑得弯下腰来,说道:“爹爹。我说你才是缠夹不清呢,从冷姐姐的口气之中,她起初说她已是心如枯井,不想齐世杰为她而惹烦恼,你听这样的口气,还不是暗示她已经知道了齐世杰对她是一见倾心了么?”
罗海道:“她起初是这样说,那么后来又是怎样说呢?”
罗曼娜笑道:“爹爹,你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她已经急不及待的赶往通古斯峡了,她如今的心事如何,难道还不明白?”
罗海哈哈笑道:“我就是希望冷女侠能得到美满姻缘,所以不厌其详的问你。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罗曼娜微喟说道:“是啊,冷姐姐人品好,武功好,相貌也好,就是际遇不好。要是她找不到如意郎君,老天爷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桑达儿笑道:“她这一去通古斯峡,不就是可以找到如意郎君了么?你也不用咒诅老天爷了。”
他们用哈萨克话交谈,杨炎装作熟睡,全部听在耳中,哈萨克话他是听得懂的。
按说他与冷冰儿情如姐弟,应该比罗曼娜他们更加感觉高兴的,但不知怎的,他却有着莫名其妙的妒忌。心里想道:“原来冷姐姐到通古斯峡,并不是为我,欧阳承冒充我,她就相信我已经变成了坏人,齐世杰不过和她见了一次面,她却完全相信,甚至一见倾心!唉,冷姐姐都不能相信我,我还能相信谁?”
罗曼娜跟着告诉父亲,冷冰儿怎样救她盼出魔掌的经过,本来她已简略说过一次的,不过这次说得更加详细。杨炎想要知道的许多事情,也都已从她的说话之中知道了。
不知不觉已是约莫三更时份,罗海说道:“咱们明日还要赶路呢,大家也该睡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健马奔驰践踏在草原上的蹄声,来得有如暴风骤雨。
沙辽的职务本来是罗海的侍卫,此刻虽然不在军中,也没忘记本来的职务,发觉草原上有午夜飞骑,不禁眉头一皱,说道:“三更半夜,来者恐非善类,待我出去看看是什么人。”
罗海尚还不以为意,说道:“多半是打夜猎的人,不必大惊小怪。”
急促的蹄声来得有如暴风骤雨,沙辽刚刚掀开帐幕,那一人一骑,已是到了五十步的距离之内。桑达儿和罗曼娜跳在沙辽身旁,桑达儿看见只是一人一骑,放下了心,想道:“即使是强盗,只有一人,也不怕他。”
这晚正是农历十四,月亮又大又圆,草原又是一片平坦,了无遮蔽,五十步之内的距离,看得几乎如同白昼。桑达儿不把单人匹马放在心上,罗曼娜看见这人,却是不禁大吃一惊。
“这人是和段剑青那小贼一伙的,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认得他!”罗曼娜连忙和桑达儿说道。
罗曼娜一出声,那人登时也听出她的声音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假冒杨炎的欧阳承的堂兄欧阳继。
罗曼娜是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杨炎则是未见过他,却知道他的名字的,心里想道:“据欧阳承所说,他这堂兄武功胜他十倍,冷姐姐也不过仅仅能够胜他。桑达儿加上沙辽,恐怕也打不过他,我功力未曾恢复,怎么办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欧阳继已在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咱们还能碰上,你的丈夫是保护不了你的,跟我走吧!”桑达儿已经取出弓箭,闻言大怒,嗖的一箭就射过去。
欧阳继一掌劈出,掌风呼呼,把桑达儿这枝箭的准头荡歪少起。差之毫厘,虽然这枝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额角飞过,却已伤不着他了。
他本来以为单凭劈空掌力就可以把这枝箭打落的,想不到桑达儿的箭法和臂力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禁也是一惊,当下不敢怠慢,忙即快马奔来。桑达儿的第一枝箭刚刚坠地,他已是到了三十步之内了。强弓硬笔,射远不射近,桑达儿纵有连珠箭的绝技,此时亦已无能为力了。
罗曼娜人急智生,尖声叫道:“冷姐姐,你快出来!”
欧阳继曾败在冷冰儿的剑下,他也正是因此,想赶往鲁特安旗的首堡给段剑青报讯的,闻言不禁一惊。
不过,他毕竟是个老江湖,一惊之后,随即想到:“这丫头倘若当真是在这几,她早已听见我的声音,那还有不立即出来之理?”但他还是有点顾忌,当下一勒马头,取出一捆绳索,振臂一挥,在二十步之内把绳圈抛出。
草原上的猪人惯用绳圈猎兽,欧阳继亦精此技,不过他此时使用绳圈,却是另有作用的。
长绳抛出,挥成一个圈圈,套住帐篷中间的支柱。大喝一声“起!”在他这股刚猛异常的力道之下,那根木桩果然给他拔了起来,整个帐幕也揭开了。
帐幕揭开,罗海冲了出来,杨炎滚过一边。
欧阳继的打算是:倘若真的发现冷冰儿的话,他立即拔转马头就跑。
此时他虽然尚未看清楚杨炎是什么人,但只要不是冷冰儿,他已是无所畏惧了。要知他练的是雷神掌功夫,而冷冰儿的冰魄寒光剑则正是雷神掌的克星,故此莫说他不知道在罗海后面滚出来的这个人是杨炎,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像冷冰儿那样的忌惮。
他不知道杨炎,罗海则是他认识的。一见罗海,登时又得了一个歹毒的主意。“我先捉了罗曼娜的父亲,何愁她不就范?”
主意打定,欧阳继飞身下马,迎着罗海扑去。
沙辽对主人最是忠心,那容他去伤害。连忙也扑过去。抢在桑达儿的前头,拦在罗海身前。
两人同时挥掌,“蓬”的一声,碰个正着。
沙辽本是哈萨克族中有数的武士,但欧阳继的雷神掌功夫乃是三大邪派武功之一,沙辽用的正常武功,怎么抵挡得住。
双掌相交,“篷”的一声,沙辽只觉如受火烙,登时倒在地上。幸好欧阳继的雷神掌还没有段剑青那样厉害,段剑青的雷神掌有毒,他则尚未练成毒掌功夫,沙辽功力不凡,不至于丧命。不过要想爬起身来,却非一时三刻之内所能的了。
欧阳继亦已无暇理会沙辽,抢上去就抓罗海。罗海手提五石强弓,劈头打他。欧阳继意欲生擒,不敢用雷神掌伤他,但虽然如此,只听得“卡嚓”一声,罗海那张弓还是给他抓裂。他正要再抓罗海的琵琶骨,就在此时,扬炎忽地滚到他的身边,挡住地的去路。
欧阳继一瞥之下,见杨炎满身污泥,衣裳褴褛,只道他是马僮。于是举脚便踢,喝道,“滚开!”那知杨炎虽然使不出气力,上乘的武功还是在的。欧阳继不踢这脚还好,一踢之下,登时给了杨炎一个借力打力的机会。
欧阳继一脚踢来,杨炎已是把手掌挡在胸前,轻轻一带,欧阳继立足不稳,一个筋斗跌出数丈开外。
可惜杨炎使不出自己的气力,借力打力,最多只能把对方所发的八成力道还之对方之身。由于欧阳继以为他是一个马僮,一个马僮自是不配作他的对手的。故此他非但没有使出真力,甚至本意还不想取杨炎的性命,只是随随便便踢出一脚,心想:“活不活得成,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踢出之时,他还以为这个马僮多半是活不成的。
由于他没有使出真力,以他的武功,这一摔当然也不可能把他摔伤。不过他虽然一个鲤鱼打挺便即翻起身来,心中亦已惶惑不已。
“真是邪门。”他心里想道:“我怎的会摔这一跤?难道这个马僮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若有真实本领,我又怎能避免受伤。”本来他是懂得“借力打力”这门功夫的,但因先入为主之见,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一个马僮会使这门功夫。加上没有受伤,他甚至以为根本不是这马僮“弄鬼”,而是自己失足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桑达儿已经赶到,手中已是拿了一把月牙弯刀,拼命和他缠斗。罗海跟着拔出佩剑,也加入了战团。桑达儿学过天山派的武功,虽然只是入门功夫,也还能够抵挡个三招两式。
欧阳继不怕打伤桑达儿,用三虚七实的打法,绊住罗海,真正的攻势则是指向桑达儿。虽然他没使出雷神掌,时间稍长,桑达儿已是险象环生。
杨炎在地上滚动,装作惊惶失措的模样,叫不成声,胡翻乱滚,却故意向他们那边滚过去。
待得距离近了一些,杨炎偷偷取出一支天山神芒,夹在双指中间,用力弹出。天山神芒不过三寸多长,坚逾金铁。欧阳继那想得到他有这种厉害的暗器,待到感觉微风飒然,躲避已来不及。手腕被天山神芒射个正着。
杨炎本来是想射他掌心的劳宫穴的,可惜气力不够,不能随心所欲。暗暗叫了一声可惜。要是射中劳官穴的话,欧阳继的雷神掌功夫就将前功尽废,非得再练十年,不能恢复了。
杨炎气力不足,天山神芒不过刺入他的手腕少许,仅仅皮肉之伤。但因来得合时,却是救了桑达儿一命。他这一掌,桑达儿本来已是无法招架的。
欧阳继拔出天山神芒,大怒喝道:“是谁偷施暗算,有胆的出来!”杨炎当然不会告诉他,而且他要站起来也不能够。
草原是没有屏障可供藏匿的,欧阳继眼观四面,没发现有新来的人,那么发暗器的就只可能是杨炎。罗曼娜,或者沙辽了。
欧阳继知道罗曼娜不会使用暗器,而且她也没有这样大的手劲。
他虽然觉得杨炎有点“邪门”,但因刚才跌倒没有受伤,自难相信这个“马僮”能有什么真实的本领。是以他虽然对杨炎有点怀疑,但认为最大可能的偷发暗器的人,还是那个受了伤的沙辽。
沙辽是哈萨克族有名的武士,刚才和他对了一掌,功力确实也是不凡,他只不过凭着雷神掌的功夫才能伤他而已。以沙辽的功力,纵然是在受伤之后,要发这枚暗器,亦非准事。
不但他这样想,罗海、罗曼娜和桑达儿都这样想。
欧阳继拔出天山神芒,喝道:“你既不敢出头,待会儿老子再找你算帐,如今先原物奉还!”一个甩手箭的打法,把天山神芒向沙辽射去。
沙辽卧在地上,感到全身发热,但气力尚未完全消失。发觉暗器打来,他身子侧翻,拾起一块石头一挡,居然给他挡住了那枝天山神芒,“叮”的一声,坚逾金铁的天山神芒,插在石上。
沙辽自己当然明白这暗器不是他发的,但他也不敢疑心乃是杨炎。杨炎身中剧毒,这还是他首先发现的,决不会有假。虽然有那半颗碧灵丹给他救命,但他服下了碧灵丹也还不过几个时辰,无论如何,纵是第一流高手,总不能就有本事伤得了这个武功高强的妖人。
但不是杨炎又是谁呢?沙辽猜想不透,惶惑异常,只好把天山神芒拔出,偷偷藏入怀中。
欧阳继受的伤虽然不重,但毕竟有点影响,桑达儿和罗海联手斗他,急切之间,他更是难以得手了。而且他心中也在害怕,恐怕有暗器再来偷袭。
为怕夜长梦多,蓦地他又得了一个主意,突然飞身斜掠,扑向罗曼娜扑去。
他是要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法,把这个不懂武功的娇娃先捉起来。心想:“我真胡涂,果子也该先拣软的来吃,何必现钟不打反炼铜!”刚才他是想擒住罗海来迫罗曼娜就范,罗海是一族之长,对他来说,捉了罗海,好处自是更多;但现在一想,捉了罗曼娜同样可以胁逼罗海,故此他就改了主意了。
罗曼娜站立之处和杨炎此际所在之处,距离也比较远,他斜掠出去抓罗曼娜,心底里着实也是有点顾忌,顾忌这个他认为是“马僮的小子”,“恐怕有点邪门”的。
说时迟,那时快,旋风似的几个起落,欧阳继已是摆脱了桑达儿的缠斗,扑到了罗曼娜跟前。
罗曼娜学过天山派的内功心法,但那不过是扎根基的入门功夫而已。可用作对敌的武艺,她是丝毫不懂的。
杨炎发了一枝天山神芒,已是把他在这几个时辰之中逐渐凝聚起来的一点内力消耗殆尽,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发一枝天山神芒射到那么远了。
正当杨炎又惊又急之际,忽听得欧阳继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杨炎诧异之极:“难道当真有人在附近埋伏?”
心念未已,只听得“嗤”的一声,果然是暗器破空之声。暗器是枚石子,声音来处,少说也在百步开外,但转瞬就打到了欧阳继面前。
欧阳继这一惊非同小可,未知对方深浅,竟是不敢去接,连忙躲过一边。
刚刚躲开,便即听到似是女子的叫声。
罗曼娜大喜叫道:“是冷姐姐吗?你回来了?”
话犹未了,那个女子已是现出了身形。来得这样突然,就像是地上钻出来的。原来那女子穿一身黑色的衣裳,在欧阳继未曾来到之前,早已伏在乱草丛中,故而欧阳继没有察觉。
可是这个女子却不是冷冰儿。
罗曼娜在失望之中又不禁哑然失笑:“冷冰儿此时恐怕是才赶到通古斯峡,怎能这样快又赶回来,我真是一厢清愿了。”
欧阳继一看,不是冷冰儿,他心上一块大石头可是放了下来了。
“你这丫头也要和我作对?”欧阳继冷笑说道。
“小丫头”打大魔头的耳光
这个女子看来稚气未消,大约只有十七岁年纪,一头秀发披肩,两颗眼珠黑漆明沉,月光之人显得更加清丽脱俗。格格笑道:“第一、我不是丫头,第二、凭你这点本领,也不见得是什么‘奢拦’(江湖术语,了不起的意思)人物,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作对?”
欧阳继心想:“大概是个刚刚出道,在家被父母师长宠坏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见她活泼可爱,倒也不怎样动怒,说道:“听你的口气,你的本领是很好的了?”
少女说道:“很好不敢说,好与不好是要有比较才能定出高下的。我的本领不敢说是很好,但总要比你好些!”
欧阳继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
少女说道:“你又为何要和这位姐姐作对?”
欧阳继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少女说道:“那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既然可以不问情由就来欺侮这位姐姐,那我也喜欢和你作对,来和你作对!”
欧阳继不禁微有怒气,说道:“你这个不识死活的丫头,我轻轻一捏就可以捏死了你!”
少女说道:“噫,你居然还敢骂我!你要捏死我,你知道我想怎样?”
欧阳继道:“你想怎样?”
少女说道:“我可不愿像你这样穷凶极恶,动不动就要害死别人。你骂了我,我只想打你几记耳光!”
欧阳继怒极反笑:“小丫头,口出狂言,你要打我耳光,那就来试试看吧!”
他见过这少女掷石的本领,虽然知道她的武功不弱,但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会给他打着的。心里还在盘算要不要用雷神掌伤她。“小小年纪,有此本领,已是不易。她的父兄或者师长多半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我不如留点情份,将她擒了就是。”欧阳继心想。
这少女果然说打就打,欧阳继心念未已,只听“啪”的一响,脸上就给她打了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
欧阳继本是有所准备的,但不知怎的,休说反击,连躲也躲不开!
欧阳继大怒之下,使出雷神掌功大,呼呼呼连劈三掌。连躺在二三十步开外,地上的杨炎也感到热气吹来。
但雷神掌连那少女的衣角都未沾上,欧阳继的脸庞却又是被她打着了!
只听得噼噼啪啪的掌声,欧阳继已是给她打了四记清脆玲珑的耳光!跟着又是那少女银铃似的笑声:“怎么样,我说过要打你的耳光,就能打你的耳光。你不服气,可以再来!”
欧阳继给她打得脸上好像开了颜料铺,一块青,一块紫,口角淌出鲜血,门牙也掉了两根。那里还敢“再来”?莫说“再来”,这霎那间,他简直是给吓得呆了。这少女的本领比他高出太多,要跑恐怕也跑不掉。他捧着红肿的脸孔,恨不得地上有道裂缝钻进去,不知怎样才好。
杨炎躺在地上,没看见她打人的手法,但听了这四记清脆玲珑的音响,却是不禁心中一动。
“她打欧阳继的这四记耳光,倒有点像是落英掌法,但落英掌法,乃是我的师祖所创,从不传与外人的。她当然不会知道。不过上乘武学,原有共通之处。她能够使出相似掌法,那也不足为奇。”杨炎心想。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女已在喝道:“你是不是想再吃耳光?既然不敢再来,还不给我快快滚开!”
欧阳继正是巴不得她有此一骂,听得“滚开”二字,登时如蒙大赦,赶快跨上坐骑,一溜烟的跑了。
罗海怒气未消,喝道:“这位女侠慈悲为怀,我可不能让你走得这么容易!”大喝声中,曳起五石强弓,嗖、嗖、嗖,连珠箭向欧阳继追射。
当真是弓如霹雳,箭似流星。欧阳继的马跑得快,罗海的箭来的更快,喝声未毕,箭已射到他的后心。
欧阳继曾经轻而易举的打落过桑达儿的连珠箭,欧阳继欺负罗海年老,心想他的箭法再好,气力再大,总不能胜过年轻力壮的桑达儿,桑达儿尚且奈何不了自己,自是更不把罗海放在心上了。当下,他听得箭声,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
那知姜是老的辣,罗海的连珠箭竟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射来。他本是听声辨向,反手一掌,向左后方劈出的,以他的本领,这股劈空掌力,原也可以把罗海的第一枝箭打落的,不料就在他的劈空掌刚刚发出之际,陡地只觉劲风飒然,另一枝箭已是射到他的右肩。
原来罗海的连珠箭法比起桑达儿更加奇妙,他的箭法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不但射得准,而且在几乎同一时间射出的三枝箭,劲道的大小又各有不同。他的第二枝箭是后发先至。
这一下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射来,登时把欧阳继闹得个手忙脚乱。
要知他的劈空掌力虽然强劲,但方向弄错,却是难以抵挡哈萨克族第一神射手罗海射来的强弓硬弩。
幸亏他还算见机得早,百忙中掌缘略偏,劈空掌力稍稍回旋,把罗海的第一枝箭荡歪少许,这才避过利箭穿透琵琶骨之危。
但避过了第一枝,第二枝却避不开了。这枝箭发来是罗海首先射出的,先发后至,好像算准了时间似的,此时方始恰好射到。欧阳继的劈空掌力却已是强弩之未,只听得“卜”的一声,左臂给射个正着。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枝箭又射到来。欧阳继受了伤,莫说已来不及再发劈空掌力,即使能够发出,自忖亦是无法抵挡。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叫声“苦也!”只能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这枝箭不是射中自己的要害了。
但说也奇怪,正当他心惊胆颤之际,只听得“嗖”的一声,那枝箭竟然是贴着他的左肩射过,固然没有伤着他的皮肉。以罗海的神射本领,他本来以为这枝箭无论如何也会射着他的。
本来三枝箭都可能射着他的,如今只是中了一枝,左臂的箭伤亦非要害,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这霎那间,欧阳继当真是有如死里逃生之感。
他生怕罗海的连珠箭会继续射来,连忙忍住疼痛,快马加鞭,逃出射程之外。
何以罗海的第三枝箭竟会大失准头呢?原来不是罗海的箭法失灵,而是有人暗中助了欧阳继一臂之力。
这个暗中帮助欧阳继的人,不但欧阳继没有想到,罗海和杨炎等人,也是做梦都料想不到。
这个人竟然是刚刚打了欧阳继四记耳光的那个少女。
罗海在射出第三枝箭之时,她把衣袖轻轻一拂,罗海的五石强弓被她这轻轻一拂,几乎掌握不平,射出去的箭,这就失了准头。
转眼之间,欧阳继已逃得无影无踪。罗海惊诧之极,定睛望着那个少女,不知怎样问她才好。
那少女却似猜着他的心意,冷冷说道:“我已经打了他的耳光,答应饶了他的!”言下之意,好像还在怪罗海不该令她失信于人似的。
罗曼娜沉不住气,说道:“他是害得我几乎丧命的妖人,姑娘,你可以饶他,我们实是难以饶他!”
少女仍然是那副冷冷的口气,说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管不着。你们有本领,尽可以以后自己找他算账!”
罗海父女虽然讨了个没趣,但无论如何,这个少女总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只好上前道谢。
少女忽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的忙吗?”
罗曼娜道:“这妖人作恶多端,姑娘想必早已知道。”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罗海说道:“侠义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也是常有之事。不过在姑娘虽然是份所当为,我们还是非常感激你的。”少女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侠义道,我只是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并不觉得今晚之事是我份所当为。”
罗曼娜忍不住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少女这才微笑说道:“罗曼娜姐姐,我早已听说你是回疆的第一美人,我是特地来看你的。要是你给这妖人害死,我怎么还能够看清楚你的容貌呢?”
罗曼娜生平受人如此赞美,也不知多少次了。听得少女这么说,虽然觉得她有点特别,也不怎样奇怪,当下笑道:“姑娘,你客气了。你也美得很呢。说老实话,我一向以为自己长得还不难看的,见了你我可是自愧不如了。对啦,姑娘,我们还未曾请教你的芳名呢。”
少女第三次摇头,并不通名道姓,却冷冷说道:“你口里说的不是老实话,其实是故意奉承我的,我可不喜欢你说谎话骗我。若然真的要说老实话,这‘自愧不如’四个字,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
罗曼娜又碰了钉子,可不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了。既不便再奉承她,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比她长得美,心里想道:“人的相貌是父母所生,美不美有什么要紧,何须多费唇舌争论?”
她是这样想法,这少女却不是如此想法。她见罗曼娜没有回答,忽地又是微笑说道:“罗曼娜,你知道我要来看你的时候,我是怎样想的吗?”罗曼娜呆了一呆,说道:“你怎样想,我怎能知道。”
少女说道:“好,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吧。说老实话,我也是颇以自己的容貌自负的。我心里在想:要是罗曼娜当真长得比我还美,我就一剑把她杀掉!”
当真是俨如石破天惊,此言一出,罗海父女和杨炎等人不禁都是吓得呆了。
少女笑过之后,继续说道:“你果然名不虚传,长得比我想像的还美。我本来要杀你的,但你的美貌却令我见犹怜,所以你不用害怕,如今我不想杀你。”
罗曼娜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姑娘。”不料那少女格格一笑,又再说道:“但我平生说过的话,可是一定要做到的,虽然你长得太美,令到我见犹怜,狠不下起心,下不了手,但你的脑袋我可以不要,也还得留下你的一点东西,作为纪念。”
罗曼娜忙道:“本来我该报答你的姐姐,你要什么,我送给你,只要是我拿得出来的东西。”
那少女道:“不用你送,我自己会取。”话犹未了,只见白光一闪,罗曼娜头上的一缕青丝,已是给她割了下来!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躺在地上的沙辽也倏地跳了起来!
他正在喝道:“妖女,休得——”他只道这个女子是要伤害罗曼娜,但“休得伤害我家小姐”这句话只说得两个字,那少女已是纳剑入鞘,沙辽亦已知道小姐只是被她削去头发,并没受伤了。
少女笑道:“我是效法曹瞒(即曹操)行事,割发代首。不过他割的是自己的头发,我割的是你的头发而已,曼娜姐姐,你失了一缕青丝,不心疼吧?”
罗曼娜惊魂未定,那里还能说出话来!
沙辽紧张过度,站立不稳,这口气一松,不觉又卧倒地上了。心里对刚才骂她“妖女”,倒是不禁有点感到歉意。
那少女忽地又走到他的身边,突然举脚向他踢去。
沙辽大惊之下,连忙一个“懒驴打滚”闪躲她的飞脚,但还是给她的脚尖碰着身体。
沙辽只道她是要杀自己以报辱骂这一恨,不料那少女的脚尖碰着了他,却是丝毫也不用力,便即收回。沙辽是个武学行家,知道少女脚尖正是触着他的穴道,只要轻轻用上力,便可要了他的性命,自然知道这少女是脚下留情了。
少女笑道:“你的武功很不错啊,是受了那厮的雷神掌之伤吧。”
沙辽这才明白,她是来试一试自己的受伤是真是假的,便道:“不错。”
那少女说道:“我吓了你一跳,也该给你一点赔礼才对。这里有颗丸药,能治雷神掌之伤,你吞下吧!”
沙辽心想这少女若要杀他,易于反掌,无须下毒。于是坦然的吞下她给的那颗药丸,不过片刻,只觉遍体清凉,果然舒服许多,气力虽未恢复,却是可以站起来了。
此时已是东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少女眼光一瞥,发现杨炎瑟缩在一个角落,指着他问道:“这肮脏的小子好像不是你们的人吧,他是谁?”
杨炎说道:“我是个小叫化。”少女说道:“哦,你是小叫化,那你何以和他们一道?”
罗海怕杨炎吃亏,于是替他圆满:“我见他冻僵在地上,特地叫他进我们的帐篷烤火的。他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饿得走不动了。”
少女说道:“原来如此,倒是可怜,不过有你做善长仁翁,倒也不用我施舍他了。对不住,我可要走啦!”
众人巴不得这个喜怒无常的“妖女”走得越早越好,谁也不敢换留,霎眼之间,这少女已是去得无踪无影。
桑达儿吁了口气,说道:“这姑娘也真怪,不知她是正是邪。曼娜,刚才我真是为你担心呢!”
罗曼娜道:“初时我以为她是冷姐姐,叫错了她。不料她虽然不是冷姐姐,本领却似乎比冷姐姐还要高明,无论如何,她总算是咱们的恩人。”
桑达儿道:“当然我们也还是要感激她的。不过,纵使她的本领怎样高明,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天山侠女的冷姐姐相比!”
罗曼娜道:“这个当然,冷姐姐是真正的侠义道,这女子是正是邪,我们可还不敢断定呢!”
杨炎忽地插嘴问道:“你们说的可是天山女侠冷冰儿么?”
罗曼娜诧道:“你也知道冷女侠?”
杨炎道:“我踏进回疆以来,听过许多牧人提及她。”冷冰儿这几年足迹踏遍回疆,到处帮过牧民的忙。”杨炎这么一说,众人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杨炎又问:“天山派的掌门唐经天大侠,你们想必也认识他吧?我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在中原的时候,我亦已听过他的名头,听说他是当今天下武功第一大侠。”
桑达儿道:“我们曾在天山住过,有幸见过唐大侠的金面。不过唐大侠在半年前已经去世了。”
杨炎心头一痛,不觉失声说道:“啊!唐大侠已经去世了!”蓦然省起自己的身份不能让他们知道,于是连忙加一句道:“这样一位好人,早死真是可惜!”他听闻第一个恩师的恶耗,伤痛之余,心中又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
罗海虽然觉得刚在一杨惊恐过后,杨炎就问这些与己无关的事,不免有点奇怪,但也只道他是出于崇拜英雄的好奇心,绝对想不到他是唐经天最得意的关门弟子的。当下说道:“唐老掌门年逾七旬,也不能说是早天了。”他不知杨炎是故意说错,以免他们起疑的。”
桑达儿见沙辽已经受了伤,不想多说闲话,便道:“天色已经大亮了,咱们该起程啦。”
罗海似乎有点踌躇,望了望杨炎。
杨炎说道:“多蒙相救,如今已是好得多了。请各位不必为我操心,我只是一个小叫化的身份,纵然强盗再来,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各位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罗海担的正是这个心事,他本来要把杨炎带走的,但此际沙辽已经受了伤,再要照顾一个病人可就难得多了,且马匹也不够用。但他有言在先,若把杨炎抛开不理,岂非失信于人,为德不卒?
听得杨炎这样说,罗湖这才少了一些顾虑,于是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本想不到会碰上这杨意外的灾难,你留在这里养好身体再来找我们也好,这几两银子你留在身边使用吧。”当下把几锭碎银和一包干粮送给杨炎。
沙辽试试伸拳踢腿,气力已经恢复几分,勉强可以骑得马了,不过倘若要他与杨炎合乘一骑,照顾杨炎,他还是做不到的。
他跨上马背,说道:“小兄弟,你病好了记得来找我们。你到了鲁特安旗的首堡,随便请一个人带你去见格老就行。”
杨炎佯作吃一惊的神气,说道:“你,你们是——”罗曼娜微微一笑,说道:“我的爹爹是哈萨克族的格老。”
杨炎装出十分惶恐的样子,说道:“原来恩公乃是格老,请恕小人不知。”
罗海笑道:“格老和寻常人也是一样,我对你照顾不周,实是惭愧得很,你不必放在心上。”
罗海等人走了之后,杨炎继续练功,盘膝静坐,行凝聚真气的大周天吐纳之法。
他得了罗曼娜所赠的半颗碧灵丹,此时所中的毒已经消了一大半,默运玄功,不过一个时辰,气血已是畅通,奇经八脉,只余任督二脉尚未通解。
就在此时,忽又听得蹄声得得,自远而近。杨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千万莫要是那欧阳继去而复来。”
要知他此际虽然已经好了七八成。但奇经八脉尚未完全通解。还是不能运用内功和强敌交手的。倘若勉强运用的话,势必前功尽废,纵然能够打败敌人,他也要落个半身不遂了。
那匹马来得很快,转眼就到他的面前。
来的不是欧阳继,却是那个走了不过两个时辰的少女,去而复来了。
杨炎怕她看出自己是在运功,忙把双腿伸开,装作一副懒洋洋的神情,靠着一块石头,一面拿出干粮咀嚼。
少女双眼盯着他,忽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炎说道:“我不是早已告诉了你吗,我是一个小叫化。”
少女冷冷说道:“你真的是小叫化,我看你这个小叫化可有点古怪!”
杨炎说道:“姑娘说笑了,我是一个普普通通只会向人讨饭的叫化子,有什么古怪。”
少女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吧。”
杨炎说道:“姑娘,什么真人假人,我可不懂。”
少女说道:“你不懂?那我问你,会使雷神掌的那个强盗,是谁先把他打伤的。”
杨炎说道:“我只看见你打他的耳光,在你未来之前,那几个哈萨克人可都不是他的对手。真的他是先已受了伤的吗?”心里则在想!”难道她的眼睛真有那么厉害,我暗中发出一枚小小的天山神芒,她躲在百步之外的乱草丛中也看得见?”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女已在冷笑说道:“你在装蒜,昨晚在场的总共就只那么几个人,我已经知道不是他们所为了,那不是你还能是谁。”
原来这个少女在打了欧阳继四记耳光之后,已经发现他的跳跃不灵,是足部业已受了伤的,否则欧阳继虽然不是她的对手,她这四记耳光自忖也难以打得这么顺利。
起初她还怀疑是沙辽,但在试了沙辽的功夫之后,已知沙辽的功夫虽然不错,但还是没有能够打伤欧阳继的本领。不过她还未曾怀疑杨炎身上。
她起了一程,越想越是起疑,忍不住又再回来,盘问杨炎。杨炎衣衫褴褛,中毒之后,脸色又是一片肿黄,看模样真有点像是小叫化。他矢口不认,这少女倒是有点捉摸不透了。
少女眼光中充满怀疑的神色,盯着杨炎也不觉心里有点皮毛。半晌,少女问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懂武功的了?”杨炎笑道:“要是我懂得武功,也不用做叫化子来讨饭吃了。”
少女忽地冷冷说道:“好,你说你不会武功,那我就让你真的不会武功!”
她把一个“懂”字改为“会”字,杨炎怔了一怔,尚未弄清楚她的意思,忽见少女翠袖轻舒,伸出纤纤素手,一抓就向他抓了下来!
她这一出手,杨炎可就登时懵了。
原来她这一抓竟是向着杨炎肩头的琵琶骨抓下来的!以她出手之疾,劲道之强,倘若抓琵琶骨一被捏碎,多好的功夫也要废了!
距离如此之近,莫说杨炎毒伤未愈,即使没有受伤,也是决躲避不开,除非出手招架。
但杨炎倘若出手招架,给这少女识穿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他刚才练功正是练到最紧要的关头停下来的,奇经八脉尚未完全通解,比如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他若然运功相抗,势必前功尽弃!即使能躲过琵琶骨被捏碎之灾,内功亦化为乌有!和琵琶骨被捏碎不同的只是:琵琶骨被捏碎,从此就不能再练武功,终身成了废人。而由于硬拼的关系,内功化为乌有之后,还可从头再练。但那么一来,少说也得再用十年工夫了。二者的结果,其实是差得不多!
怎么办呢?这霎那间,杨炎心念电转,是抵抗还是不抵抗?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经碰着了他肩头琵琶骨了!
“我越想越觉得那小伙子有点古怪!”沙辽在归途中和罗海说道。
“有什么古怪?”罗海说道。
“我怀疑他是懂得精深武功的人!”
罗海笑道:“武功他是懂一点的,但决不能说是高明,否则他也不会被强盗打伤了。”
罗曼娜却似乎给沙辽的话引起疑心,问道:“何以你认为他懂得高深的武功?”
沙辽说道:“我怀疑他曾在暗中助了咱们一臂之力。”
桑达儿笑了起来,说道:“他一直躺在地上,怎能助咱们一臂之力?”
沙辽说道:“我受伤的时候,那妖人正向主公扑去,当时的形势可说危险之极。但不迟不早,那小伙子就在这个时候滚出来,滚到那妖人的面前。”
罗海霍然一省说道:“不错,我记得那妖人好似还踢了他一脚。幸亏他阻了那妖人一阻,桑达儿才能及时赶到和我联手。否则恐怕到那女子来救咱们,我已经伤在那妖人手下了。”
沙辽说道:“对呀,试想那妖人何等本领,那小伙子被他踢了一脚,怎的却也没有受伤?”
罗海沉吟一会,说道:“当时我看得不清楚,或许那妖人没踢着他也说不定。”
沙辽说道:“纵然如此,他的胆子之大,也是大得有点出奇。”
罗曼娜道:“我也想到一个可疑之处。那妖人向我抓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却又窜开,本来我是决难避开他这一抓的。”
桑达儿道:“这一点倒易解释,那妖人当时不是大骂有人暗算他吗?随后那女子就跑来了。想必是那女子发的什么暗器,打中了那个妖人。”
沙辽说道:“发暗器的恐怕未必就是那个女子。”
罗海笑道:“你们恐怕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女子,所以宁愿相信是那小伙子暗中相助咱们吧?”
罗曼娜道:“那女子救了咱们,我虽然不喜欢她也还是感激她的。不过我却怀疑,咱们这次能够脱险,并不全是她的功劳。”
桑达儿道:“无论你们怎么说,我总不能相信是那少年所为。他受了毒伤,全靠着那半颗碧灵丹方能保全性命的。岂能在重伤之下还有本领暗算妖人沙辽,你是验过他的伤的,这总不假吧。”
沙辽说道:“是呀,他受的伤的确很重,所以我才怀疑不定。”罗海笑道:“你们既然疑神疑鬼,不如回去向他问个明白。”
罗曼娜道:“他既是有心暗助咱们,问他他也是不肯说的。算日子冷姐姐这两天也应该回来了,咱们还是赶快回鲁特安旗等她吧。”
其实罗海也不过说说而已,经过昨晚一杨惊吓,他心中犹有余悸,欧阳继虽然被他射伤,他还是恐防欧阳继再来,会在途中碰上的。何况还得担心欧阳继尚有党羽呢。当然是早日回去的好。
冷冰儿回来了
他们兼程赶路,幸喜一路无事,第二天就回到了鲁特安旗的首府。
那女子给沙辽的解药倒是甚具灵效,起初他骑马也有点吃力,经过了两日奔驰,反而精神奕奕,差不多恢复如初了。
大家松了口气,回到罗海的格老府中。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出来迎接他们的人群之中,竟然有冷冰儿和一个他们从未见过面的少年在内。
罗曼娜喜出望外,赶忙抢上去和冷冰儿拥抱,说道:“冷姐姐,你回来了!”冷冰儿道:“我料想你们一定回到这里的,所以我就和他直接来这里了。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刚刚来到的。对啦,你们还未见过面,待我给你们——”
罗曼娜格格一笑,说道:“不用你介绍了,这位想必是齐大哥吧?”冷冰儿脸晕轻红,说道:“不错,他正是齐世杰。”
罗曼娜笑道,“齐大哥,你知不知道冷姐姐恐怕你上杨炎的当,更怕你在通古斯峡受到暗算,不知为你多着急呢!”
齐世杰心头一跳.说道:“我的确是在通古斯峡迷了路,多亏冷姑娘找着了我,方能事见天日。”
罗曼娜道:“难得你们一起到来,这次无论如何对要多住一些时候了。对啦,再过一个月,又是我们这儿的刁羊大会的日期了,你和冷姐姐一定要参加哟!”
齐世杰莫名其妙,说道:“什么叫做刁羊?”
冷冰儿脸上的一抹轻红变得如同饮醉了酒的朱颜酡些,嗔道:“曼娜姐姐,闲话少说,说正经的,我可还有紧要的事情问你们呢!”
玩笑之后,罗曼娜问道:“齐大哥你也已经找到了,还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冷冰儿道:“杨炎来过这里或者来过你家没有?”罗曼娜道:“是有一个人来过这里,他帮我爹爹赶跑了段剑青这个小贼。但这件事情你不是已经知道了的么?”、
冷冰儿道:“我要问的是这个人后来有没有再来过?我怀疑他是杨炎!”
罗曼娜道:“没有来过,怎的你会有此怀疑?”
冷冰儿道:“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杨炎的武功不在段剑青之下。以前我碰上的那个‘杨炎’是假冒的。我想他即使不再来这里,也应该到过你的家里找我。”
罗曼娜道:“啊,我本来就对那个‘杨炎’有点疑心,果然他是假的!”
但跟着罗曼娜又道:“即使如此,那个人也不见得就是杨炎吧?你们在通古斯峡,完全得不到杨炎的消息吗?”
齐世杰道:“我已经碰上他了,但可惜当面错过,是以我希望他再来这里找冷姑娘!”
沙辽心念一动,说道:“我们在路上倒曾碰上一个很奇怪的少年。”冷冰儿连忙问道:“真的吗,他是怎么个模样?”
罗曼娜笑道:“说起模佯,他倒是有一两份像杨炎小时候样子,但可惜这个人不会是杨炎的。”
冷冰儿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罗曼娜道:“他是一个贩卖药材的商人,路上碰上强盗,被强盗伤了的。你想,他倘若是杨炎,而杨炎的武功又真的如你所说那样高强,他岂能被强盗所伤。”说至此处,忽地想起沙辽的话,语气顿改:“不过,不过——”
冷冰儿道:“不过怎样?”
罗曼娜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看法,你知道我是不懂武功的。据沙辽说,他却怀疑这个少年是个身怀绝技的人呢!”
冷冰儿连忙再问沙辽何所见而云然。
沙辽把他们在路上所谈论的有关那个少年的几个疑点说了出来,最后说道:“那妖人中了暗器,他把暗器拔出来射我,可能他以为是我暗算他的,故而如此。”
冷冰儿道:“那暗器呢?”沙辽说道:“幸亏我没给射中,那暗器我也拾起来了。”
冷冰儿道:“快拿出来给我看!”
沙辽拿了出来,说道:“我正想向两位请教,这是什么暗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暗器!”
冷冰儿一见这个暗器,不觉呆了!
齐世杰也怔了一怔,说道:“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暗器。冷姑娘,你认得吗?”他已发觉冷冰儿的神情有点特别了!
冷冰儿蓦地失声叫道:“是杨灸了,一点不错,是杨炎了!”
齐世杰又惊又喜,忙问:“你怎第知道?”
冷冰儿道:“这是天山神芒,这是天山派弟子才有的暗器!我记得最后那次我和杨炎下山之时,他是随身携带了几枝天山神芒的!”
罗海又是替他们欢喜,又是有点自惭,说道:“早知他是杨炎,我们不该把他留下的。”
冷冰儿道:“格老,你莫自责,这怎么怪得你?我知道他的脾气,他不愿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就是你再劝他,他也不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
桑达儿道:“他答应过伤好之后来找我们的。只是没有约好确实的日期。”
冷冰儿道:“那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嗯,他受的什么伤,伤得重吗?”虽然她知道杨炎能够用天山神芒打伤欧阳继,料想不致伤得太重,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罗曼娜道:“据沙辽说,他似乎是中了喂毒暗器,不过我给了他半颗碧灵丹,分手之时,我见他的面色已经恢复红润了。”冷冰儿稍稍安心,说道:“他中的一定是段剑青这小贼的暗器,以他的武功底了,有半颗碧灵丹,大概是可以无妨的了。不过我还是想早日找到他。”
罗海说道:“这个当然。沙辽,你的伤怎么样?”沙辽说道:“我的伤早已好了,冷姑娘,齐少侠,我带你们去找。”
冷冰儿道:“好,那就马上动身吧,只是辛苦你了。”
罗曼娜笑道:“咱们亲如家人,客气话不必说了。只盼你们找着杨炎,早早归来,莫误了刁羊之会。”
冷冰儿明知杨炎不会在原来的地方等待他们寻找,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纵然找不着,也有蛛丝马迹可寻。
沙辽带着两人回到那晚架设账篷的地方,果然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草地上唯见斑斑血迹,也不知是那妖人流的还是杨炎流的。
冷冰儿道:“沙大叔,你已经尽了心了,请先回去吧。”要知沙辽是罗海的侍卫长身份,他们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杨炎、自是不能让他离开太久。
沙辽本来还要继续帮他们寻找的,冷冰儿道:“这一带我很熟悉,沙大叔你不用为我们操心了。”沙辽一想,要是找不着的话,自己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忙,只好听从冷冰儿的话回去。
在原地找不到杨炎虽然早已在冷冰儿意料之中,但见到了碧血黄沙,她却是不能不又有点担心起来了。
她担心的是杨炎纵然毒伤已愈,功力只怕也还未能恢复,万一又碰上了段剑青那怎么办?
可是在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她却不知要向那一方寻找。
忽地隐隐听得有歌声随风飘来。
那是她熟悉的歌声,是好客的哈萨克人最喜欢唱的一首民歌:
“圣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挂,
你听那浮冰流动轻轻的响,
像是姑娘的巧手弹起了东不拉。
她在问那流浪的旅人:
你还要攀过几座冰山?经历几许风砂?……”
冷冰儿大喜叫道:“麦罕,麦罕!”不过一会儿,只见一个牧人模佯的哈萨克少年,骑着快马,旋风也似跑到他们面前。
冷冰风笑道:“麦罕,你的歌越发唱得好了!”原来麦罕是这个草凉上著名的歌手,也是冷冰儿相识多年的朋友。
麦罕似乎比她还更喜出望外,说道:“冷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我们都在惦着你呢!”昨天我们还在说不知你什么时候再来,想不到今天你就来了。这位是——”
冷冰儿道:“他叫齐世杰,是我的朋友。”
麦罕说道:“齐大哥,你是冷姑娘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我有新酿的葡萄酒,请你们务必到我家里尝尝。”
冷冰儿道:“你的情意比葡萄酒更甜,我们心领了。麦罕,咱们是好朋友,不说客气话,我有一椿紧要的事情待办,你可以帮我的忙吗?”
麦罕说道:“冷女侠,你帮我们的忙太多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冷冰儿道:“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麦罕说道:“是什么人?”冷冰儿道:“这两天,你可曾碰见一个汉人在草原经过?要是你没碰上的话,请你帮我向这里的牧人打听。”
麦罕说道:“不用向别人打听,我在前天就碰见过汉人,而且不只一个,是两个!”
冷冰几又喜又惊,连忙问道:“两个?这两个汉人是什么模样?年轻还是年老?”
麦罕说道:“当时正下着雨,那两个汉人跑得很快,面貌我看得不清楚,我是从服饰上分别得出他们是汉人的。匆匆一瞥,他们的年纪看来和这位齐大哥大约差不多,总之决不会是老年人。”
冷冰儿一听,不觉更是吃惊了。
齐世杰也是不禁有点暗暗吃惊,连忙问道:“你看他们是在追逐吗?”
麦罕说道:“是有点像。”其实他对汉语只是一知半解,他看见那两个汉人,一前一后,好像赛跑似的,就以为像这样的情形,大概就是齐世杰所说的“追逐”了。
冷冰儿道:“他们跑的什么方向?”
麦罕说道:“是向西北方。那边有一座山,当时我是在离开山脚不远处碰止他们的。他们可能是想跑上山避雨。”
冷冰儿道:“好,多谢你了。要是我们找着那个人,回头再到你家喝酒。”她一面说一面跑,说到“喝酒”二字,她和齐世杰已是在麦罕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外,变得一片模糊。麦罕好生惊异,心里想道:“怎的汉人都跑得这样快!”
他们一直跑到山边才放慢脚步,此时天色已是渐近黄昏了。冷冰儿内力不及齐世杰悠长,跑了约莫两个时辰,不禁已是不点气喘。
齐世杰道:“歇一歇吧。”
冷冰儿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但忧形于色,齐世杰无须听到她的言语,亦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了。
“不会这样巧的。”齐世杰安慰她道:“也许是另外的人。”冷冰儿喘息稍定:一面走一面说道:“前天正是扬炎离开罗海那一天。”
齐世杰道:“其中一个虽然可能是扬炎,但另外一个就未必是段剑青了。”
冷冰儿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齐世杰道:“他们不是说段剑青是给杨炎打跑的吗,他怎么还敢去招惹杨炎?”
冷冰儿道:“他知道杨炎中了他的喂毒暗器,初时不敢招惹,但在算准了毒发之后,他当然就敢招惹了,而且假如不是段剑青这个小贼,杨炎又何须要躲避他。”
齐世杰道:“纵然真是段剑青,你又焉知不是杨炎去追拿他?杨炎服了碧灵丹,中的毒应该早已解了。”
冷冰儿道:“碧灵丹也不是仙丹,何况只得半颗。或许他的毒已解了,但功力恐怕是未能这样快恢复的。”
齐世杰道:“听沙辽所说,那晚段剑青似乎也是受了伤的,他的功力也不见得就能够这么快恢复。”
冷冰儿叹口气道:“但愿如你所言,但一天找不着杨炎,我总是放心不下。”
其实齐世杰何尝不也担心,他甚至比冷冰儿更多一层恐惧。因为段剑青的武功他虽然未曾目睹,却是曾有耳闻。他记起了师父迦象法师圆寂之时,曾对他言道:“你虽然已学会了那烂陀寺的内功心法,又得了桂大侠夫妇的武学真传,但要想胜过段剑青这个小贼,只怕也还不易。”是以要他苦练三年,才能去找段剑青报仇。师父的话他是不敢不信的,心里想道:“我如今只练了两年,与杨炎相较,虽然比不上他,相差也不很远。如此看来,恐怕杨炎能够胜过段剑青的也是有限的了。段剑青这小贼不仅已得恩师的全部真传,而且还得了韩紫烟那妖妇的毒功秘笈,他受杨炎之伤,多半不如杨炎所受的毒伤之甚。”
天色阴暗,又下起小雨来了。齐世杰本来想劝冷冰儿稍歇片刻的,此时也不敢再劝了。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为了预防万一,还是早点找着杨炎的好。”于是两人冒雨上山。
雨越下越大,冷冰儿发现山上有座破庙,心念一动,说道:“听麦罕所说,炎弟被段剑青这小贼追赶那天,也是下着雨的。假如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说不定就会在这破庙之中。”她把设想当为事实,就好像是看见杨炎那天真的被段剑青追赶似的。
齐世杰心里暗暗好笑:“那里有这样一厢情愿的巧事。”但却说道:“不错,咱们去碰碰运气吧。即使找不着他,也可以借这破庙避过一杨大雨。”
他们是否能够碰上这样“巧”的运气,在破庙中找到杨炎呢?请恕作者卖个关子,暂且按下不表。回头先说杨炎的遭遇。
那少女去而复来,立心试一试杨炎是否真的不懂武功,一抓向他肩头的琵琶骨抓下。
琵琶骨若给抓碎,杨炎的武功就要被她废了,躲避已经躲避不开,运功相抗的话,纵然能免碎骨之灾,只怕也将前功尽废。怎么办呢,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经触及他的琵琶骨了!
这霎那间,杨炎突然作了个大胆的决定,把仅次于生命之灾作一赌注。他将业已凝聚的真气散去,仍然装作丝毫不懂武功的模样。
那少女的武功已是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指尖触及他的身体,发觉丝毫也没反弹之力,连忙把手缩回。
“你果然没有骗我,真的不懂武功!”少女说道。不觉心中倒是有点歉意,笑道:“吓了你一跳,给你一绽银子吧!”
杨炎拾起银子,说道:“多谢姑娘。有这样好的财气,你不妨多吓我几次。”
少女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无赖,胆子不小,但可真没出息。”转瞬之间,已是去得远了。
杨炎抹了一额冷汗,移开所枕的石头,想道:“幸亏没给她发现我所藏的佩剑,要不然她再试一次我不给她捏死,也得给她吓死。
定了定神之后,细想她刚才的手法,不觉又是暗暗纳闷:奇怪,怎的她抓琵琶骨的手法,和思师传给我的龙爪手也似同出一源?难道当真有那么样的巧事,这个不知是正是邪的‘小妖女’,和恩师所要寻找的那个人竟是有甚牵连?”
他把散去的真气重新凝聚,继续运功疗伤,到了中午时分,奇经八脉已经尽都打通,功力惭复了八成以上了。
不知怎的,他倒是有点希望那少女再来找他。“要是她再来的话,就该轮到我给她一点厉害尝尝了。”杨炎心想。
抬头看看天色,像是大风雨要来的预兆。草原上杳不见人。
杨炎的心头也像天一样沉暗。
“我要去那里呢?唉,天地虽大,何处是我容身之所?”越想心思越乱,但觉一片迷茫。
他的第一个恩师,天山派的老掌门唐经天已经死了。他的义父缪长风虽然说是“定居”天山,但他性喜浪游,一年之中,倒是有三百天以上不在天山的。尤其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上天山去,十九见不着他的义父。
不错,天山上还有一个人是他深深挂念的,那是和他情如姐弟的冷冰儿。但如今他对冷冰儿也是有几分怨恨,心里想道:“此际,她在通古斯峡大概已经找着了齐世杰了,料想她也不会这样快就回天山的。而且她一定要阻挠我去向孟元超报仇的,我的事情还未干出来,就跑去见她做什么?”
那么先到柴达木去找孟元超报仇吗?尽管他有这个念头,但却不知怎的,心中也是矛盾非常。不愿意特地去找盂元超张杨其责,只盼能偶然碰上。
那么回到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家乡去吧,他可又不愿意。生身之父是生是死都未知道,“我贸贸然跑回家乡认亲,除了给人耻笑之外,那还有什么意思?”
什么地方似乎都不适宜他去,他只有茫然不知所之的信步而行了。
大地苍茫,风雨来了!
狂风刮面如刀,大雨打在他的身上竟然有点火辣辣的作痛。是他初愈的身体禁不起暴风雨呢?还是他的心头隐痛在发作呢?在暴风雨中他有几分“痛快”之感,好像风雨能够冲刷他心中的郁闷。但在这样毫无遮蔽的草原上遭受风吹雨打,纵即是武功极好的人也是不好受的。
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草原上己是一片沉暗了。他也不知不觉的跑到一座山边。山上有树木,在山上避雨,总比在草原过这一晚好些。
这座山不算峻峭,但在大雨下却甚难行。不过这也难不了杨炎。他施展绝顶轻功,冲风冒雨的就跑上山去。
正当他想找一处树木茂密之处躲避风雨的时候,忽然发现山头若隐若现的有点火光。
走近去看,原来那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山神庙,虽然破烂,却还可以躲避风雨。
庙中有两个人烤火,他们正在谈话,由于雨声很大,他们的声音也特别提高。杨炎本来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但听了开头一句,他却好似着了定身法的呆住了。
从后墙的窟窿看进去,一个是年约三十来岁的汉子,一个则是年约二十六七岁的少年。
年纪较大的那个汉子叹道:“世杰师弟恐怕早已遇难了,却累咱们受苦!哼,咱们也找了将近一年了,这苦不知还要受到几时!”
“原来他们是齐世杰的师兄,大概是世杰的母亲久不见儿子回家,又派遣徒弟出来找寻他的。我要不要告诉他们有关世杰的消息呢?”杨炎心想。
年纪较小的那少年说道:“宋帅兄,咱们虽然受苦,但师姑找不着侄儿,又失了亲生的儿子,心里一定比咱们更为难受。你当然知道她的脾气,要是咱们得不到一点讯息就回家去,非给她重重责骂不可!但我倒不是怕给她责骂,而是有点可怜她这个孤独的老婆婆。”听到这里,杨炎方始知道这两个人是他父亲的徒弟,并非姑母门人。正是:
夜雨空山流浪客,山神庙里遇乡亲。
第07章不认亲人徒自苦感怀身世有谁怜
师父还在人间
年纪大的那个汉子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的师姑号称辣手观音,你倒怜悯起她来了!辣手观音,平生从不受人怜悯,要是给她知道你说过这样的话,恐怕她非但不领你的情,还要赏你老大的耳括子呢!”
年纪小的那个说道:“就因为她老人家生性好强,晚景落得如此凄凉,又不能向人诉说,我才觉得她格外可怜。”年纪大的那个冷冷说道:“胡师弟,你倒真是一副软心肠。你忘记了当年你也曾经见过师娘受她折磨之事而深感不平么?依我说,她今天落得这般田地,正是自作自受!”
年纪小的那个低声说道:“我没有忘记。”
他的师兄谈起往事,似乎甚为愤慨,继续说道:“想当年,师娘肚子里怀着孕,却给她加上莫须有的罪名,在寒冬腊月,赶出门去。要不是她赶跑师娘,杨炎也不至于生下来就不知道谁是父亲,她也不至于为了找这个侄儿,反而赔上自己亲生的儿子了!
“师娘后来在小金川战死,恐怕和产后失调也不无关系,推源祸始,都是她造成的过失。她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哼,要说她可怜,师娘才更值得咱们可怜呢!胡师弟,不知道你怎么想,在我的心中,云紫萝虽然给咱们的师父休了,我可还是始终把她当作师娘的!”
杨炎在墙外听见这番说话,不觉呆若木鸡,心中如受刀绞,想道:“原来我的娘亲曾经为我吃过这许多苦头!齐大哥为人总还算不错,想不到他竟有那么一个手段狠辣的母亲,亏她还好意思要找我回去。”
心念未己,只听得年纪小的那个叹了口气,接下去说道:“三师兄弟中我年纪最小,师娘对待我有如亲生儿子一般,我可说是由她一手抚养大的,怎能忘了她的恩德?在我的心中,她不仅是我的师娘,还是我的养母。遗憾的是:我今生再也无法报答她的恩义了。
“那年她被师姑赶出家门,我背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也曾切齿痛恨过帅姑。但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偷听大人的议论,方始知道这也不能完全责怪师姑,当年那件事情,本来就是一个误会!”
他话犹未了,他的师兄又在冷笑道:“胡师弟,我看你还未曾完全知道事情的真相呢。与其说是误会,毋宁说这是师父一手造成的陷师娘于不义的误会!”
他的师弟怔了一怔,说道:“师兄,此话怎讲?”
师兄说道:“你先说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师弟说道:“听说师娘和孟元超本来是一对恋人,早就有了婚姻之约的。后来谣传孟元超已在小金川战死,她才嫁给师父。”
师兄说道:“但师娘嫁入杨家之后,可没有丝毫行差踏错。后来虽然知道那是谣传,她和孟元超也从没有暗中来往。”师弟说道:“这些我都知道。”
师兄继续说道:“那你知道师父那一次为什么要假死骗人吗?”
师弟说道:“是不是为了害怕孟元超?”师兄说道:“那只是师父后来为了替自己辩护,制造的藉口。”
师弟说道:“那么真相到底如何?”师兄说道:“他是为了要败坏孟元超的名声,我甚至怀疑师姑赶师娘出门,此事亦已早在他意料之中。师娘无依无靠,还能不去寻找孟元超吗?”
师弟说道:“师娘的父亲本来就是义军头领,在盂元超来到小金川之前阵亡了的。小金川有师娘父亲的许多朋友,她到小金川去恐怕也未必就只是为孟元超。”
师兄说道:“不错。但如此一来,等于是师父逼使他们相会,这可就有了陷害孟元超的藉口了。”
师弟说道:“这对师父有什么好处?”师兄哼了一声。说道:“师弟,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难道你不知道孟元超是朝廷的钦犯?”
师弟呆了半晌,说道:“师父、师父的用心不会,不会如此恶毒吧?他也一直没有做什么官,而且如今死活未知,咱们做徒弟的,似乎,似乎——”
师兄说道:“不错,做徒弟的本来不该在背后议论师父的过错,我只是替师娘不值,因为你是师娘最疼惜的弟子,我才和你说。也或许那只是我的胡猜,你不必放在心上。”
师弟叹了口气,说道:“世上有许多事情,是非本就难明。谁叫咱们是做徒弟的呢,师父纵有千般不是,总是咱们的师父。”可是在他语气之中,不啻已经默认师兄的“猜测”是符合当年事实的了。
杨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隐,这些都是齐世杰未曾告诉他的,听罢心情不禁大为激动,暗自想道:“爹爹不会像他们所说那样卑鄙的,爹爹纵有不是,孟元超的不是必定更多!不管如何,他总是我的生身之父!”
他这样想,其实在他心底深处,亦已开始感到是否应该找孟元超“报仇”一事,有所怀疑的了。至少他已经知道父亲未必都对,孟元超未必都错。不过这一点朦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样,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让它“浮上来”。迷糊中忽听得年纪轻的那个又在问他师哥道:“宋师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自从那年师娘在小金川战死之后,师父也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死是活?”
这正是杨炎最想知道的事情,登时好像从梦中醒来,不知不觉又再聚精会神的听下去。
只听得那个被称为“宋师哥”的汉子说道:“我相信师父还活在人间!”。
师弟说道:“你怎么知道?”
师兄说道:“大约七八年前,有一次我在川陕路上走镖,听得江湖朋友说道,说是孟华曾经碰见过咱们的师父。”
师弟说道:“此事我也曾经听人说过,但听说孟华知道师父不是他的生父,已经把师父杀了!”
师兄道:“对你说话的是什么人?”
师弟说道:“是一个什么贝子家中的教头。”师兄笑道:“原来是这么一个身份,那就无怪他要造孟华的谣了。”
师弟说道:“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又是什么人?”师兄说道:“是一个和义军有关系的人,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不过这人不但和孟华相识,也是咱们三师哥和四师哥的朋友,我相信他是不会说谎的。”
师弟说道:“但这件事也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还活着。”
师兄说道:“还有一件事可作旁证,咱们的大师哥不是已经当上了御林军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了么。”
师弟说道:“这怎么能证明师父活在人间。”
师兄笑道:“你心肠很好,就是脑筋不会转弯。不错,大师兄的本事是比咱们高明一些,但凭他那点本事,也还不够在御林军当差的。御林军是皇帝的亲军,一个普通武师,只凭本事,也不能混进去的。那还不是靠着师父的面子,师父虽然没有做官,但他和御林军的首脑人物可都有交情,这件事你或许不知,我是知道的。”
师弟笑道:“师兄,你‘拐’的这个‘弯’也未免拐得太远了吧?”
师兄说道:“算了,信不信由你,我不想把更多的事情告诉你了。”
师弟忽地问道:“师兄,你觉得大师哥去做官好不好?”师兄楞了一楞,反问他道:“你觉得怎样?”
师弟说道:“我不欢喜大师兄做官。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当上官儿,也不会保荐他们进震远镖局顶替他。”
师兄似乎颇有感触,说道:“咱们同门六人,想不到如今变化如此之大。大师兄当了官,二师兄在家乡做雄霸一方的土豪,三师兄和四师兄却去投奔了义军,只有咱们两个最没出息,做了混饭吃的镖师,几年来从未受过重用。好不容易今年才出京城,却是替师姑跑腿,并非保镖。”
师弟笑道:“师兄,你怎的那么多牢骚?我倒宁愿替师姑办事,不愿替富贵人家做镖。”
师兄说道:“我是两者都不愿意,但谁叫咱们不像二师哥那样有钱,又不像师哥四师哥那样去造反呢?只能替人家跑跑腿了。不过,我也并非乱发牢骚,我一直疑心一件事情。”
师弟问道:“什么事情?”师兄说道:“两年前咱们曾经和三师哥暗中有过一次会面,我怀疑这件事情大师哥已经知道,告诉了总镖头。所以总镖头不敢重用咱们。”
师弟说道:“大师哥若然起疑,他大可以叫总镖头把咱们赶出镖局,甚至令咱们入狱他也有办法。宋师哥,可能是你多疑了。”
师兄说道:“你还不懂得大师兄的为人,他是最要面子,咱们又并没有做出什么,他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自是不便把他保荐的人赶出镖局,只能叫总镖头冷落咱们。”
师弟笑道:“要是你怀疑的是事实,我倒庆幸咱们能够为师姑跑腿了。在这里虽然辛苦一些,胜于在京师提心吊胆。”
师兄道:“这也说得是。假如不是总镖头不敢重用咱们,他就不会买师姑的面子随便让咱们离开多久就是多久了。但我受师姑的气受得比你多,纵然在这里胜于在京师被人冷落,我也还是不甘心为她捱风抵雨。”
师弟笑道:“师兄,你看开点吧。帅姑纵然不好,世杰师弟自小和咱们的交情可是不错,难道你不愿意把他我回来么?”
师兄说道:“我就是为了世杰才肯替师姑跑腿的。嗯,雨声好像小了很多,大概就快要停了。”
师弟说道:“停了就好,咱们可以放心睡一觉,明天好赴路。嗯,这场雨下得好大,要是还不停止,路就更难行了。”
师兄苦笑道:“明天,明天还不是和今天一样?咱们根本就不知应该到什么地方寻找,只能像没头乌龟一样,在冻窗上盲目乱撞。”
师弟安慰他道:“总胜于被大雨困在荒山好些。或者,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呢。”
师兄忽地“咦”了一声,说道:“胡师弟,你听听,外面好像有人!”
原来杨炎听得父亲尚在人间,心情大为激动,呼吸也不知不觉粗重了些,大雨一停,就给这两个人发觉了。
杨炎只好不再隐瞒,抖抖索索的走近庙门,说道:“我、我见这里有火光,我、我想……”
那姓胡的笑道:“你想进来烤火是不是?”
杨炎装作畏畏缩缩的样子说道:“我可以进来吗?”那姓宋的师兄盯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来了多久了?”
杨炎说道:“我是个小叫化,以为山上可以避雨,谁知雨越下越大,我又冷又饿。后来雨势较小,我看见这里的火光,就连忙走来。刚刚来到。两位大爷,请你们做做好事,让,让,我……”
杨炎衣裳破烂,身上沾满污泥浊水,一副瑟缩的模样,活脱像是个饥寒交逼的小叫化。那姓宋的师兄再也没有疑心,笑道:“这破庙也不是我们的,你当然可以进来。”
那姓胡的师弟心地更好,连忙说道:“真可怜,这场大雨把你淋坏了,快进来烤火吧。我们这里还有一点吃的东西。”
杨炎在火堆旁边蹲下,接过他递来的糌粑,装作饿坏的样子。送入口中大嚼,含含糊糊的说些多谢的话。
那姓胡的道:“你会喝酒吗?”杨炎说道:“不知道。但只要是能吃能喝的东西,我都能够吞进肚子里的。”要知他是叫化子的身份,叫化子讨的是冷饭残羹,酒是难得有人施舍的。故此只有这样说法,方才合乎他的身份……
那姓胡的帅弟不觉笑了起未,说道:“喝点酒可解寒气,你不必客气,就把这葫芦里的酒喝了吧。醉了也不打紧。”杨炎接过葫芦。说声:“多谢大爷。”果然一点也不客气就把葫芦里的酒喝个干净。
忽听得有人说道:“好酒香,我可以借光烤个火吗?”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震得他们的耳鼓嗡嗡作响。
杨炎暗自想道:“这个人的内功倒还不弱,但有这样功夫的人,决不会无缘无故炫露。莫非是段剑青的党羽,冲着我来的?”
杨炎对他这手功夫虽然不敢小视,也还不致吃惊。宋胡二人可是不禁暗暗吃惊了,连忙说道:“朋友请进!”
只见一个豹头鹰目的魁梧汉子大踏步走进庙门,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甚是粗豪,手里提着一根三尺多长的铁烟杆,两边太阳穴微微坟起,一看就知是个内家高手,他的这根铁烟杆沉甸甸的,看在内行人眼里,一看也知是可以用作点穴脉的奇门兵器。
“你们不嫌我这个不速之客吧?”这汉子口里说着客套话,却已大刺刺的坐了下来,在烟锅里装满烟草,“兹哒,兹哒”的就抽起烟来。
姓宋的师兄说道:“大家都是汉人,难得异乡相遇,请问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哈哈口笑,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们。你们是震远镖局的宋鹏举和胡联奎吧?嘿,嘿,两位大镖头,幸会,幸会!”
宋鹏举越发吃惊,说道:“不错,我正是宋鹏举,他是我的师弟胡联奎。大镖头三个字不敢当,我们只是震远镖局做跑腿的小镖师。但请恕我们眼拙,不知在那里曾经见过尊驾?”
那人笑道:“你们没有见过我,只不过我知道你们吧了。我不但知道你们,京城各大镖局稍为有点本领的镖师,大概我都能够说出他们的姓名来历。”
宋鹏举道:“原来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要是没有什么不便的话,请示尊姓大名,也好有个称呼。”
那人缓缓说道:“对别人我或许有点顾虑,但我是特地来和你们两位相会的,岂敢隐瞒?小姓郑,贱名雄图,令师兄想必曾经和你提及过我的名字吧?”
“郑雄图”这三个字听入宋鹏举耳中,不由得面上变了颜色,呆住了。
原来杨牧门下有六个弟子。宋鹏举排行第五,胡联奎排行第六,他们的大师兄闵成龙本是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三年前保一支镖曾被一个独脚大盗所劫,这个独脚大盗就是郑雄图。闵成龙之所以改行做官,固然是因为做官更能享受荣华富贵,但未始不也是因为那次失镖受挫之敌。
不过这件案子后来由于有得力的人物斡旋,郑雄图把货退回七成给震远镖局,震远镖局为了顾全面子,也就秘而不宣了。宋鹏举心想:“经过那次的劫镖退镖,这姓郑的多少也算得和我们的镖局有点交情,料想不至于和我为难吧?”便道:“原来是郑舵主,幸会,宰会。可惜我们的酒已经喝光了……”
话犹未了,郑雄图已是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道:“喝酒你们还怕没机会吗?实不相瞒,我正是要来请你们喝酒的。只不知你们喜欢吃‘敬酒’还是喜欢吃‘罚酒’?”
宋鹏举面色大变,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郑舵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雄图笑道:“宋大镖头,你别装糊涂了。快把所保的‘红货’拿出来吧!我只要财物,不要性命。嘿、嘿,这就是‘敬酒’了。倘若你们一定要吃‘罚酒’,哼,哼,那就对不起你们,我是财物也要,性命也要了!”
宋鹏举沉声说道:“郑舵主,你的耳目虽然灵通,但这次却是弄错了!”
郑雄图冷冷说道:“你别以为我和你们的镖局有过交精,那次我是被逼退镖的。如今我已无须卖任何人的面子,我首先就要劫你们的镖出一口气。”
宋鹏举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郑雄图道:“好,反正我也不急。那你说吧,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副羊在虎口,不怕他们跑得出掌心的神气。
宋鹏举道:“不错,我们是震远镖局的镖师,但这次可并非保镖。我们寻找一位师弟才到回疆的。”
郑雄图冷笑道:“你们骗得谁来?震远镖局的镖师远走回疆,保的不是‘重货’还是什么?你最小的师弟就是这位胡联奎,还有什么师弟?”
宋鹏举道:“是另一位师弟,是我们师姑的儿子。我这师弟出道未久就来回疆,他的名字或许你不知道,但我们师姑的名字想必你会知道的!”
他不把师姑抬出来也还罢了,一抬出来,郑雄图的口气可就更加硬了,冷笑说道:“你以为辣手观音的名头就可以吓倒我吗?我不管你们这些缠夹不清的家事,你是找寻师弟也好,是保镖也好,你说没有红货,那就脱光了衣服,乖乖的让我搜!”
宋胡二人岂能受这侮辱?一听之下,几乎气炸心肺!
两人不约同而的霍地站起来,齐声说道:“郑舵主,多谢你的好意了,可惜我们不会喝酒。敬酒也好,罚酒也好,这酒还是留给你自己喝吧!”
郑雄图冷冷说道:“我有个脾气,说过的话,决不收回。既然你们不肯接受我的好意,这杯罚酒,你们不喝也得喝下!”
说至此处,忽地侧目斜睨,盯着杨炎说道:“这小子是什么人?”宋鹏拳道:“是个不相干的小叫化。”胡联奎道:“小兄弟,你快走吧!”郑雄图叫道:“不许走出庙门,滚过一边!”
杨炎应道:“是,大爷。”走到一个角落,靠着墙蹲下来,笑嘻嘻道:“大爷,你们敢情是要打架么?我最喜欢看人打架。”
郑雄图虽然觉得杨炎的举动有点奇怪,却也并不把他放在眼内,心里想道,“或许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傻小子。”
当下慢条斯理的吸了口烟,这才站起来道:“好,你们师兄弟并肩子上吧!”
宋鹏举道:“是你要劫镖,虽然我们这次不是保镖,也得按本镖局走镖的规矩。”原来由于震远镖局是镖行领袖,亦即是最有地位的镖局,故此它订下了一条独待的规矩:必须先礼后兵,劫镖的强盗先动手,他们的镖师才能动手。
郑雄图哼了一声,说道:“那来的这多多臭规矩,好吧,我也没工夫和你们客气,你们既然不肯交出红货,我就自己搜了。”说罢,缓缓的向宋鹏举走近,左手还提着那根烟杆在吸着烟,一副不把他们放在眼内的神气,突然就向宋鹏举抓下来。
宋鹏举一个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形挪后五寸,呼的便是反手一招。
这一下避招还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杨炎暗暗赞了个“好”字,心里想道:“果然不愧是我爹爹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他这一招杨家六阳掌的功夫,使得似乎比齐世杰表哥还要更纯熟。”
心念未已,只见郑雄图喷了口烟,咽雾迷朦中他又是一抓抓下。这次宋鹏举可避不开了。“哼”的一声,衣裳被抓破一角。
胡联奎连忙上来帮助师兄,喝道:“你捣什么鬼,想要暗箭伤人次?”
郑雄图笑道:“你这初出道的雏儿,是毒烟不是毒烟,难道你闻不出来?我烟瘾大,你凭着什么规矩,不许我吸烟?”
杨炎躲在角落,迎着随风飘来的袅袅轻烟,深深吸了口气,心里想道:“这强盗说得不错,果然没有毒的。他喷烟迷人眼目,虽然有点取巧,但宋胡两位师兄以二敌一,也扯了个直,不能说是他占便宜了。”
郑雄图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连进几招。跟着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还不赶快亮出兵刃?我倒想见识见识你们杨家所传的刀中夹掌的功夫呢?”
宋胡二人似乎亦已知道不是他的对手,不待郑雄图把话说完,果然都把佩刀拔了出来,但他们以二敌一,还要动用兵刃,可不好意思发话了。当下闷声不响,双刀齐出,双掌翻飞,夹攻这个名震江湖的独脚大盗。
只听得“当,当”两声,两把百炼精钢打成的朴刀砍在郑雄图这根烟杆上溅起了点点火屋。郊雄图身形滴溜溜一转,他们的双掌也打了个空。
郑雄图纵声笑道:“拳脚对拳脚,兵刃对兵刃,这也是我的规矩!”笑声中一个“怪蟒翻身”,铁烟杆唰的一个“盘打”,荡开了宋鹏举的钢刀,倏的就转到胡联奎背后,狠下杀手。
也是杨炎估计错误,他见过齐世杰的武功,齐世杰的武功是和他不相上下的,他只道宋胡二人是齐世杰师兄,纵然不如齐世杰,也应该相差不了多少。最少,无论如何,也不会很快落败,故此他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后关头,不加接手。这一来是为了不愿意暴露身份,二来也是为了顾全宋胡二人的面子。他还以为宋胡二人可能还有绝招,留在后头,未必打不过这个大盗的。
那知他的估计完全错误。
就在这霎那之间,郑雄图一个“倒采七星步”,手起杆落“横江截浪”,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响过,宋胡二人的钢刀被他打落。郑雄图一招左右开弓,手法快到极点,宋胡二人来不及跃开,已是“卜通”一声倒在地上。原来郑雄图的这根烟杆,不但可以当作棒使,而且还可以用作判官笔来点穴道。
杨炎这才不禁一惊,想道:“这强盗其他功夫不算怎的,点穴的功夫可是好生了得?”
宋胡二人忙用本门的内功心法运气冲关,那知不运气还好,一运气之下,全身有如针刺一般,痛苦难当,他们不肯失了面子,只好咬紧牙关抵受。”
郑雄图把二人点倒,哈哈笑道:“对不起两位大镖头,我可要剥光你们的衣裳搜啦!”宋鹏举又惊又怒,他不甘受辱,便想自绝经脉而亡。可是他运气冲关尚且不能,要想自断经脉,那里能够办到?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但在郑雄图要去羞辱他们的时候,杨炎忽地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这位大爷,你别白费劲了。”
郑雄图回过头来,喝道:“小叫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炎说道:“他们所保的红货,藏在我的身上。”
郑雄图哈哈笑道:“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原来你果然是他们的伙计。”
杨炎说道:“你弄错了,我并不是镖局的伙计。只是我受过他们恩惠,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要我代为保管一个小小的盒子,我还能不答应么?”
宋胡二人好生惊诧,心里想道:“这小叫化倒是好人,但他的谎话又能瞒得了这盗魁多久。”
郑雄图道:“你得了他们什么思惠?”
杨炎说道:“他们请我喝了酒,还答应给我二钱银子。”
郑雄图道:“好,我也请你喝酒,给你二两银子,把那盒子交给我吧。”
杨炎作出又惊又喜的表情,说道:“给,二两银子,你这话可是当真?”
郑雄图道:“当然是真的,快拿来。”
杨炎向他走近,说道:“白花花的银子遮了眼睛,我只能不讲义气了。不过,你可别要我喝酒,我的酒已经喝得够了。你的什么敬酒、罚酒,我更加害怕。”
郑雄图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早已看出了杨炎形迹可疑,不过是不把他放在眼内罢了。当下喝道:“少说废话,你已经知道我的罚酒滋味,要是胆敢戏弄于我,你也非得喝下罚酒不可!”
杨炎说道:“大爷,你别吓我——忽地叫道:“哎呀,不好,我,我要呕了!”把口一张,一股酒浪向郑雄图迎面喷去。
这一下大出郑雄图意料之外,饶是他闪避得快,也给溅得满头满面,虽然酒浪不会伤人,那股臭气可是难堪,几乎令他也要作呕。
杨炎苦着脸说道:“我早说过我不能喝酒的,你说了个酒字,我就忍不住——”
话犹未了,郑雄图己是大怒喝道:“好小子,你要找死!”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立即就向杨炎一把抓去。杨炎佯作给他吓得跌倒地上,却恰好避开他这一抓。一个懒驴打滚,滚到墙边。心里想道:“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才可以令他知难而退呢?”
郑雄图越发起疑,喝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领逃得出我的掌心。”
杨炎躲在墙角,瑟缩一团,装作害怕的样子,等待他再扑过来,准备用天山神芒伤他。但不知怎的,郑雄图却停下了脚步。
辣手观音到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冷峭的声音道:“谁要找死?哼,哼,我倒要看他有什么本领逃得出我的掌心?”听声音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人已是声到人到,果然是个年约五十开外的老婆了。
声如其人。这老婆子声音冷酷之极,人也冷酚之极,脸形削瘦,颧吧高耸,那一脸煞气,令得纵横黑道的独脚大盗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宋鹏举和胡联奎是给郑雄图用重手法点了穴道的,但他们虽然说不出话来,在这妇人踏进庙门之际,却也禁不住喉头作响,咿咿哑哑,发出了好像惊喜交集的声音。
那满脸煞气的婆婆盯了郑雄图一眼,冷冷说道:“我道是谁胆敢欺负我杨家的门人,原来是你郑大舵主!”
郑雄图提起铁烟杆,作出准备迎敌的姿态,说道:“想不到在这里能够碰是辣手观音杨大姑,真是幸会,幸会!”
杨炎这才知道,来的这个老婆婆原来就是他的嫡亲姑母。这霎那间,他的心情真是复杂之极,想起母亲曾经受过她的凌辱,不觉抱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情。希望假手这个盗魁令她也受一次折辱。但想到这个女人无论如何总是自己的嫡亲姑母,又不禁有点为她担心:“她年纪已大,不知是否打得过这个盗魁?”
心念未已,只听得辣手观音杨大姑已在发话,她一声冷笑,说道:“实不相瞒,我是因为发现你追踪我杨家的弟子才特地也来跟踪你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怀好心的了,却还想不到你这样大胆,居然敢打伤他们,还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内!嘿、嘿,你自己说吧,你是愿意自己了断,还是让我替你了断?”所谓“自己了断”就是要逼郑雄图自杀的意思。
郑雄图乃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平时也是气焰凌人惯了的,他虽然明知杨大姑号称“辣手观音”,这“辣手”二字决非浪得虚名,但他怎能忍受得了杨大姑这股气焰。
他怒极气极,反而大笑。杨大姑喝道:“你笑什么?”
郑雄图道:“我笑武林之中不知自量的狂妄之辈!”
杨大姑道:“呀,你是说我不知自量。”
郑雄图道:“不敢。但郑某人自从出道以来从未向人低过头、屈过膝,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人能够逼使我自行了断。”
杨大姑道:“哦,这么说你是要和我动手了?”
郑雄图道:“阎王老子我也不怕,辣手观音的辣手也未必就能要得了我的性命!”
杨大姑淡淡说道:“好,那你就来试试看吧!”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声如郁雷。郑雄图给她的掌力震得接连退了三步,方能稳住身形。左手的铁烟杆截出,根本连她的衣角部未曾沾着,就给双掌相激起的一股劲风荡开了。
杨大姑冷笑说道:“烟杆点穴的功夫还勉强可以,大摔碑功夫,你可还得再练十年!”
冷笑声中,杨家的六阳掌已是使将起来。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发出,都暗藏着这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片刻之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杨大姑的影子,郑雄图的身形,已是完全在她的掌势笼罩之下。
杨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暗自想道:“姑姑这辣手观音的绰号,果然是名不虚传。她这六阳掌功夫比起齐世杰表哥狠辣多了。”
郑雄图拼命抵挡,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渐渐连招架也感到困难。他一咬牙根,就想施展一招最狠辣的点穴功夫,和身扑上去,与杨大姑同归于尽。
杨大姑好似知道他的心意,非但不闪,反而欺近他的身前,竟然迎着他的铁烟杆,伸手就抓。
郑雄图暗自欢喜,心里想道:“你这恶婆娘如此小觑子我,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当下对准杨大姑掌心的“劳宫穴”呼的一杆戳出。劳宫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倘被戳穿,多好武功也要变成废人。
那知他一杆戳出,却似戳进了一团棉絮之中,丝毫也使不上劲。说时迟,那时快,杨大姑的右掌已经向他当头拍下。郑雄图连忙扔开烟杆,双掌抵御。
刚才好像碰着一团棉絮,此时的感觉则是完全两样。他双掌拍出,就像碰着了铜墙铁壁一般!
只听得又是一声郁雷似的声响,比刚才更加骇人。连躲在墙角的杨炎,都给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郑雄图好像皮球一样抛了起来,他也委实顽强,居然哼也不哼一声,只见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已是一个鹞子翻身,脚尖着地,立即跑出庙门。
杨大姑冷笑道:“你能够跑出百步开外,算你本事!”话犹未了,只听得大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听见好像石头滚下山坡似的腾腾声响。
原来郑雄图已是给她的掌力震得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果然还未跑到百步开外,就支持不住,滚下陡削的山坡。不用说,当然是一命呜呼了。
她无暇理会杨炎,先去察看两个师侄的伤势。
郑雄图的点穴手法另有一功,杨大姑运用本身真力给宋胡二人推血过宫,通解被封闭的穴道:“约莫过了半枝香的时刻,方始能够把他们的穴道解开。
宋鹏举知道她的脾气,首先说道:“师姑,我们本领不济,失了你老人家的面子了。”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知道就好,以后可得更加勤奋练功。”宋鹏举胡联奎齐声答了一个“是”字。杨大姑骂了他们两句,这才放缓了语调说道:“郑雄图好歹也算得黑道上有数的人物,你们的大师兄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不能太过怪责你们了。你们现在觉得怎样?”
宋鹏举不敢作声,胡联奎说道:“胸口似乎还有点隐隐作痛。”
杨大姑说道:“我早料到了。郑雄图的烟杆点穴,能伤奇经八脉,我都不敢让他点着,你们当然是难免受伤的了。嗯,说起来我也托大了些,不该来得这样迟的。延误了点穴的时间,如今,如今……”
宋鹏举吃了一惊问道:“师姑,我们是受了内伤么?”杨大姑说道:“不错。好在未过两个时辰,否则只怕就要落个半身不遂了。如今——”
胡联奎跟着问道:“如今怎样?”杨大姑似乎比较疼爱他,说道:“小猴儿,有师姑在这里,你害怕什么?如今你们暂时只能在这里养伤的了。但也不要紧,最多躺个三天。我给你们先服下一颗小还丹。”
胡联奎放下心上的石头,吞下了小还丹,说道:“师姑,幸亏你老人家到来救了我们这两条小命。我们可真是想不到你老人家也会来的。”
杨大姑道:“世杰的下落,你们可打听到没有?”
胡朕奎道:“对不仕你老人家,这一年来,我们从西藏找到回疆,跑过的地方也很不少了,兀是打听不到有关师弟的消息。”
杨大姑哼一声,说道:“我早料到你们这两个饭桶是不济事的了,所以我才亲自出马。杨炎的消息呢?”
宋鹏举道:“更加无人知道。”
杨炎心里想道:“要不要告诉我就是她亲侄儿呢?”此时杨大姑方才开始注意及他,说道:“这,这小伙子是什么人?”
胡联奎道:“是一个小叫化。昨晚风雨很大,我们见他可怜,让他进来避雨的。”
杨大姑道:“恐怕不是寻常的小叫化吧。”
宋鹏举道:“这我们可就不知他的来历了。”
杨大姑道:“嗯,小叫化,你刚才的那个胆子可是真不小啊!”
杨炎说道:“做人应该知恩报德,两位大爷给我东西吃,又给我喝酒,还让我烤火。我没办法报答他们,只好大着胆子替他们用缓兵计。拖着那个强盗,拖得一时就是一时。好在你老人家来得快,我现在想起来方始知道害怕。”
杨大姑盯他一眼,说道:“你总算是帮过我这两个师侄的忙,我也不查究你是什么人了。就当你真的是小叫化,这一锭银子给你,你走吧。”说罢,朝着杨炎扔出一个五两重的元宝。
杨炎装作眉开眼笑的伸手去接,手掌触着元宝,忽地“哎哟”一声,跌了个仰八叉,元宝滚过一边。
原来杨大姑在扔出元宝之时,稍微用上一点内力,这点内力,不会伤人,但却可以试出杨炎是否懂得武功。
杨大姑道:“怎么啦,你没摔伤吧?”
杨炎苦着脸道:“你老人家手劲好大,还好只是擦损了一点皮肉。”杨大姑道:“原来你果然不懂武功,那还不快拾起银子快走!”她那知道杨炎是故意摔这一跤的。
杨炎拾起银子,正自踌躇,不知是否应该把齐世杰的消息告诉了她才走,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笑道:“你这小叫化倒是财星拱照,走这样快干嘛?”
正是那个行径古怪的少女。
不知怎的,杨炎看见了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有点不安,暗自想道:“这小魔头突如其来,不知又有什么花样?”
一个是衣裳华美艳丽如花的少女,一个是满身污泥衣裳褴褛的小叫化。但这个少女和杨炎说话的口气却好像是碰见了老朋友一般。
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看在杨大姑限内,自是不禁起了疑心。
“哦,你们是相识的么?”杨大姑盯着那少女问道。
少女说道:“昨天我才施舍他一锭银子。”
杨大姑淡淡说道:“姑娘,你倒是阔绰得很啊,施舍给一个小叫化也是一锭银子。这是为了什么?”
少女说道:“彼此彼此,你也并不吝啬呀。我昨天给他的那锭银子还没有你送给他的这锭银子重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杨大姑道:“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少女说道:“那你何必问我是为什么,我更是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的。”
扬大姑号称“辣手观音”,几曾受过人如此抢白?不觉面上盖满乌云,但以她的身分,却又不便为这样的小事发作。
虽然没有发作,脸色可是难看得很了!
那少女却是笑靥如花,眼睛也不瞧她一下,面向着杨炎说道:“你这个人也真有点古怪,我把你当作普通的小叫化,只怕当真是走了眼了!”
杨炎心想:“我不说你古怪你倒说我古怪!”装作一副瑟缩可怜的样子苦笑说道:“我有什么古怪,小姐,你别和我开玩笑。”
少女说道:“还说没有古怪,那为什么总是有古怪的事情跟你一起?当然是因为先有你这个古怪的人才会惹出那些古怪的事。”
杨炎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惹了些什么古怪的事了?”
少女说道,“第一、每次见到你总是有人给银子与你;第二、和你在一起的人总是有人受伤;第三、每次碰见了你,同时也就会碰上一些倒霉的事情。不是碰上强盗打劫,就是碰上泼妇骂山门!”
杨大姑这下气可大了,忍不住就瞪着那少女说道:“你,你骂谁是泼妇?”
少女淡淡说:“我又没有说你,你若自己认为是个泼妇,那可与我无关!”
杨大姑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不屑与你计较,你的父母是谁?”
少女说道:“好呀,我没骂你泼妇,你倒骂起我是丫头来了。你问我的父母干嘛?”
杨大姑道:“看你的样子,大概是学过几天武功的,否则也不会这样欢喜惹事生非,我要你的父母好好管教你!”
少女说道:“你的丈夫是谁?”这句话问得甚是突兀,但弦外之音还是一听就听得出来的。她是说杨大姑的丈夫没管束妻子。和杨大姑要她父母管教她的说得正好是针锋相对。
杨大姑抗声说道:“我的丈夫早已死了,你问他干嘛?”
少女缓缓说道:“原来他早已给你气死,这就不奇怪了!”
杨大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指着她道:“你,你,你……?”
那少女笑道:“我怎样啦?”
杨炎也觉得她有点过份,说道:“雨已停了,我可要走了。姑娘,你肯不肯做件好事。”
少女说道:“你想我做什么好事?”
杨炎说道:“实不相瞒,正如你的所料,昨晚我们曾经碰上强盗。这两天我接连碰上强盗,虽然强盗不会打劫叫化子,我也真是给强盗吓怕了。姑娘,你的本事很好,你肯不肖送我下山?反正你也要走的,是不是?”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害怕碰上强盗,你是害怕我碰上恶人。不过,你劝我走,我倒是想劝你不要走。”
杨炎说道:“为什么?”少女说道:“你不想看热闹么?我知道你是很喜欢看热闹的,对不对?否则那天晚上,你也不会那样大胆了。”
杨大姑强忍住气,说道:“这里有什么热闹可看?小丫头,我劝你还是早走的好!”底下本来还有两句话的,她没说出来。“否则我忍不住气,可有你的苦吃!”不过她虽然没说出来,杨炎和那少女也不会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
少女笑道:“我本来要走的,你这么一说,我就偏不走了!”
杨大姑自视甚高,虽然号称“辣手观音”,她的辣手可不能用来对付无名之辈。但此时给这少女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忍不住说道:“野丫头,你是存心气我的是不是?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管你是谁家女儿,可要替你的爹娘管教你了!”
少女笑道:“昨晚有个强盗也是凶霸霸的说要管教我,你猜结果怎么样?”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怎么样?”
少女慢条斯理的说道:“也没怎么样,不过给我打了他四记耳光!”
杨大姑不由得勃然大怒,阴沉沉的说道:“女娃儿,你知道我是谁?”她猜想这个少女的父母或师长多半是在武林中有点名气的人物,否则不会如此放肆,若然所料不差,这个少女纵然不知道她是谁,“辣手观音”的名头,料想她的父母师长也应和她说过。
不待她自报姓名,那少女已是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要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这一回答倒是有点出乎杨大姑意料之外,不由得起了疑心,说道:“是谁差遣你和我捣乱的?”少女冷冷说道:“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差遣我!”
杨大姑道:“你知道我是谁,居然还敢来惹我,胆子倒真是不小,不过我却想问一问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你要特地来惹我生气?”
少女说道:“这话应该颠倒过来说,是你先惹我生气的。不过这点小节我也不和你争辩了,你问我为何要来找你,我倒可以老实的告诉你。”
杨大姑道:“好,那你说呀!怎么还不说?”少女说道:“我是怕你受不了!”
杨大姑哼道:“我生平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凭你这个黄毛丫头,说几句不知轻重的话,就能令我受不了么?快说!”
少女缓缓说道:“我听说你有个绰号,叫做什么‘辣手观音’,是么?”
杨大姑道:“是又怎样?”少女说道:“我就是冲着你这个绰号,才特地来瞧一瞧的。”
杨大姑心道:“原来她是慕名而来。”语气不觉缓和几分,说道:“那么你现在已经见过我了,何以不走?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少女叹口气道:“我见了你好生失望!”
杨大姑诧道:“你失望什么?”
小妖女戏弄杨大姑
少女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本来以为一个人的绰号应该是比她原来的名字更贴切的,谁知一见之下,你这个‘辣手观音’呀——”说至此处:摇了摇头,方始继续说道:“观音二字是谈不上了,那‘辣手’二字,我虽然未曾领教,看来也只是浪得虚名!”
杨大姑少年之时,本来是个颇富艳名的女子,大凡一个年轻时候曾以美貌为人羡妒的女子,在年华老去的时候,越发喜欢听人称赞她“驻颜有术”的(尽管事实不是如此)。而她平生又以手段高强自负,是以她知道人家称她为“辣手观音”,虽然表面上装作不高兴,其实却是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的。
这个少女当面对她嘲讽,可说是她生平从来没有碰过的事。而这也正是犯了她的大忌。
本来已经是一肚子脾气的杯大姑,气上加气,终于给气得爆炸了!
“黄毛丫头,岂有此理,你不赔礼,我非赏给你老大的耳刮子不可!”杨大姑大怒骂道。
少女非但不赔礼,反而笑道:“我正是要见识你辣手观音的辣手,很好,那就看看是谁能够打谁的耳光吧?”
杨大姑气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反手一掌就打少女的耳光。
少女的身形一飘一闪,仿佛凌波微步,体态轻盈,恰到好处的避开了杨大姑这一掌,嘴里笑道:“你打不着我,我可要打你了!”五指并拢,轻轻一拂,忽合忽舒,宛如春花葳蕤,姿势美妙之极!
杨炎在旁边看得心旷神怡,好像忘记了这少女是打他姑母似的,不知不觉的竟然给这个少女喝起采来。
杨大姑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见少女如此招式,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她号称“辣手观音”,正如少女所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岂能幸致。故此尽管她的本意不是想取这少女的性命,只是要打她一记耳光,还未算得是施展“辣手”。但在她掌势笼罩之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能逃出她的掌底的恐怕亦属寥寥无几。如今这少女不但能够迅速避开,而且迎着她的掌势立刻拂她的腕脉,拿捏时候之妙,当真是妙到毫巅!杨大姑还看得出来,她这一佛,看似轻描淡写,功力实是不凡,倘若腕脉给拂个正着,一条手臂恐怕就要变成残废了。
杨大姑本来是一点不把这少女放在眼内的,此时却那里还敢有丝毫轻敌?
眼看那少女的五指就要拂着杨大姑的腕脉,电光火石之间,杨大姑已是倏的移形易位,双掌齐出,这次可是用上“金刚六阳手”的杀手绝招了。郑雄图刚才就是在她这一招之下被击得重伤毙命
杨炎看得出来,这一招杨大姑已是用上了七分阳刚力道!这少女的功力或许是在郑雄图之上,但能够抵挡得住如此刚猛的杀手绝招吗?
心念未己,只见那少女的身形已是轻飘飘的随着掌风闪过一边,蓦地一个肘底穿掌,斜飞拍出,掌势中途突然一变,化掌为抓,抓住杨大姑肩头的琵琶骨。
这一下似乎颇出杨大姑意料之外,但她身经百战,虽慌不乱,本来她是向着那少女扑去的,此时身形突然凝住不动,喝道:“好狠的女娃儿!”反手也是一抓!
那少女是算准她要闪一闪方能反击的,她也知道以杨大姑的武功,自己这一抓决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抓着她的琵琶骨,但只要逼得她闪一闪,自己就可以反夺先手,稳操胜券了,不料她打的如意算盘,还是算得不准。杨大姑本领之高,比她的估计还要高出一筹,居然已是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闪也没有一闪,便即凝住身形,立施反击。
高手搏斗,那容毫厘之差,这少女一抓抓过去,正好碰上了杨大姑的反击,杨大姑用的是大擒拿手法,若然双方碰上,少女的五只指头,只怕就得给她坳折。
杨炎看得大吃二惊,此时他就是想要出手暗助这少女亦已来不及了。只听得“蓬”的一声,两条人影倏的分开。原来在这危险瞬息之际,少女亦已倏的变招,又再化抓为掌,横掌如刀,一招“斜切藕”斜削下去。这一“手刀”,仍然是对着杨大姑的琵琶骨。
少女使出阴招,杨大姑倘若仍用掏拿手法,指力不如掌力,非得两败俱伤不可,她可能拗断那少女的一两只指头,但她的琵琶骨也难保不给对方拍碎。杨大姑怎肯和一个无名小辈拼个两败俱伤。心念一动便即将计就计和这少女硬拼一掌。双掌相交,“篷”的一声响,杨大姑和这少女都是恰好同时退了三步,便即稳住身形。
杨炎看得心惊胆战,此时方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姑姑果然不愧是号称辣手观音!但看来这个少女大概也不会输给她的。”原来在他心底深处,还是对这少女更关心一些,但却也不愿看见任何一方受伤的。
表面看来,双方同时退了三步,似是旗鼓相当,但少女出掌在先,杨大姑是被迫防御,打成平手,论功力还是她稍逊一筹。
少女笑道:“你的功力还过得去,但号称辣手,却是未免稍嫌夸张,怎么样,你还要不要赏给我‘老大的耳刮子’?”语气已是比刚才略见缓和,但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像长辈嘉奖小辈一般。听得杨炎想笑又不敢笑。
杨大姑一听,可是心头火起了。
她自视甚高,给这少女扳成平手,已是羞愧难当,更那堪这少女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
“哼,你这女娃儿知道害怕了么?给我磕个头赔罪,我就不打你的耳光!”杨大姑喝道。
假如杨大姑肯说两句好话,这少女本来亦已准备罢斗的。她的性情比杨大姑更为好胜,如今听得扬大姑这么一说,她如何还肯善罢甘休?
“我只说你的功夫还过得去,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少女冷笑道:“我本来要打你四记耳光,你磕一个头我可以少打你一记耳光。你愿意嗑几个头?快说!”
杨大姑给她气的几乎炸了心肺,喝道:“野丫头,你是不想活了!”大喝声中,一招“排山运掌”狂击过去,已是用上了九成内力!
少女给她的掌风荡得衣袂飘飘,却已是速而复上。掌法一变而为绕身游斗。但见她身似行云,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轻灵飘忽,美妙之极。杨大姑掌力虽然刚猛。打不到她的身上,亦是无奈她何。
转眼之间,少女已是转守为攻。只见四面八方,幻出于重掌影,俨如落英缤纷,春花葳蕤,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又感到心旷神怡。
杨炎越看越是惊奇,想道:“她这套掌法和恩师交给我的那套‘落英掌法’,虽然并非完全一样,掌理却似同出一源。难道真的那么巧,她和恩师要我寻访的那个人一定有甚渊源了!”
杨大姑被逼转攻为守,她的功力在这少女之上,少女的掌虽然瞬息百变,却也难以攻得进去。
不知不觉什到百招开外,双方都是感到越来越吃力了,这少女的奇招妙着,竟是层出不穷,身法是忽徐忽疾、乍进乍速,深得慢中快、巧中轻,行云流水,稳捷轻灵之妙。掌法是忽虚忽实,时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时而猛若洪涛,骤然压至,令得杨大姑也感到有防不胜防之苦!
殊不知杨大姑固然感到有“防不胜防”之苦,那少女也感到有“难以为继”之忧。
她的功方毕竟是稍逊一筹,虽然业已尽力避免硬碰硬接,但在掌风激荡之下,呼吸亦已为之不舒。心里想道:“再打下去!我的气力不加,只怕就未必打得过她了。”她好胜心切,于是趁着还能保持先下手的时候,越发加紧进攻。
杨大姑本来可以采取持久战的打法,和她对耗内力,稳操胜券的。但正如俗语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给这少女虚虚实实、瞬息百变的掌法攻得眼花缭乱,心里不禁越来越发吃惊,看不出那少女的攻势。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气力不足,是以也就根本没想到胜负的关键是在于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了。
还有一层,是由于杨大姑的身份促成她非吃亏不可的。她是成名了几十年,江湖上人见人怕的“辣手观音”,给这少女与她缠斗到百招开外,已是感到羞愧难当。要是继续采取守势,不知到什么时候方能反守为攻,她怎能在两个师侄的面前失掉这个面子?
杨大姑给攻得沉不住气,一咬牙根,呼呼呼连劈三掌,大步跨上,与这少女抢攻。
少女巴不得她来抢攻,笑道:“很好,你是想快点吃我耳光了吧。”笑声中身形飘闪,越转越快,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杨大姑给她转得头昏眼花,心中暗暗叫苦。但此时她想退回守势的地位亦己不能了。
杨大姑在大感眼花缭乱中,忽地有个奇异的感觉,眼前这个少女,竟然似乎有几分像是一个她熟悉的人。
将近二十年前的一幕往事,突然出现她的心头。
她把弟妇云紫萝赶出门,为了保全杨家骨肉,却不许云紫萝把儿子带走。那时她还未知道云紫萝的大儿子盂华并非她弟弟的亲骨肉的,也未知道云紫萝那时是有孕在身的。
云紫萝不愿舍弃亲儿,与她柳林对掌。终于因为肚中怀着杨炎的缘故,打不过她,孟华给她抢去。后来几经转折,孟华在她死后多年,方始得与亲生之父相认。
廿年前往事蓦上心头,也不知是否由于心理作用,杨大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竟是依稀有几分云紫萝当年的影子。更确切的说是“神气”相似。
令她有这种奇异的感觉的原因,还不仅是因“神气”相似,而是这少女的掌法,如此飘忽、如此轻灵的掌法,也是和云紫萝当年对付她的掌法相似,虽然招式并不一样。
云紫萝那次与她柳林对掌,元气大伤。云紫萝后来在小金川战死,敌众我寡,固然乃是主因,但元气损伤,产后失调一未始不也是原因之一。
杨大姑虽然号称“辣手观音”,每当想起云紫萝之死,也不禁有点内疚于心,“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觉得对云紫萝这件事情,是自己做得过份了些。
如今她被这少女逼得手忙脚乱,这少女虚实莫测的掌法,但好强冷傲的神情,仿佛就是当年的云紫萝。
廿年前往事,蓦上心头,杨大姑不觉心里叹了口气:“我纵横江湖大半生,不知多少成名豪杰也曾败在我的掌底,如今竟然打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唉,莫非这是我做错了事的报应。”
高手搏斗,岂容乱了心神?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的杨大姑,此际气沮神伤,就更加给了对方得有寻暇抵隙的机会了。
“好,看是谁吃谁的耳光?”少女一声冷笑,冷笑声中,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掌势已是把杨大姑的身形完全笼罩。
闪电般的一掌就向杨大姑面门拍下。
掌势飘忽之极,杨大姑在她掌势笼罩之下,眼看已是避不开她这记耳光。
大大出乎杨大姑意料之外,只听得这少女轻轻哼了一声,她这一掌,掌锋几乎是在杨大姑的鬓边擦过,却没打着杨大姑。
以这少女的武功之强,她又是蓄意要打杨大姑的耳光的,这一掌怎么会打空呢?
原来杨炎早有准备,他捏了一颗泥丸,藏在掌心。此时眼见杨大姑危急,一颗泥九就轻轻弹了出去。
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姑母,但杨大姑毕竟也还是他的姑母。他怎能让姑母受这奇耻大辱。
这少女虽然早已怀疑杨炎懂得武功,却想不到他的武功精妙如斯,更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暗助对方。
泥丸恰恰打着少女的虎口。比绿豆还小的一粒泥丸,登时化为粉屑。
杨炎并没用内力,但少女给这颗泥丸恰好打着手少阳经脉的汇聚之点,却是禁不住轻轻一颠,这一掌就打歪了。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的,杨大姑还未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反手一掌就向少女斜劈过去。
杨大姑当然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肮脏的小叫化子有本领能够助她。她反击少女的这一掌乃是出于防御的本能。她倒不是想取这少女的性命,但在情急拼命的情形底下,这一掌当然也是用了全力,使出平生本领的。
手掌还未打到少女身上,掌风已是震得少女身形不稳。由于变生意外,这少女骤吃一惊之际,已是无法防御对方闪电般的反赤。杨大姑刚才假如是给这少女拍着,不过是打一记耳光而已,如今假如这少女被杨大姑打个正着,只怕就要命丧她的掌下了。
杨炎如何能让这少女丧生,一颗小小的泥丸又是轻轻弹了出去。
这颗泥丸打着杨大姑膝盖的环跳穴。
杨大姑一个踉跄,非但打了个空,而且险些跌倒。
少女笑道:“不必多礼,既然你是有心赔罪。那就行了。我不打你的耳光啦!”
说话之际,一个倒纵出了庙门,在庙里的人还听得见她银铃似的笑声,影子却看不见了。
杨大姑刚才那一下脚步踉跄,是有点像是要下跪的姿势的。
少女故意把她的“失足”当作是“赔礼”,把她气得啼笑皆非。
但此时她惊魂稍定,想起刚才之险,不禁犹有余悸。以她的性格,倘若当真给这少女打了一记耳光的话,她非得自尽不可。
想到自己等于是从鬼门关上逃了回来,少女说话气她,倒不算是怎么一回事了。
此时她当然亦已知道替她保全颜面的人,是这个肮脏的“小叫化”了。
但这个小叫化帮了她,却也帮了那个少女,这霎那间,她不觉一片茫然,不知是感谢这个小叫化的好,还是斥骂这小叫化的好。
她定了定神,瞪着杨炎道:“你,你究竟是——”
杨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说道:“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我只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杨大姑怔了一怔道:“什么消息?”
杨炎缓缓说道:“你的儿子是齐世杰吧?他还没有死,你到鲁特安旗找他吧!”
说话虽然很慢,人却走得很快。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是从半里之外传来了!
杨大姑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听得出杨炎用的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这门内功她虽然也会,自问却是尚不如杨炎。
杨炎刚才两次发出泥九,暗器手法的精妙,虽然亦已足以令得杨大姑惊异不已,但比较来说,练暗器的功夫还是要比练内功容易得多的。
一个年纪似乎还未到二十岁的小叫化,内功上的造诣居然胜过她练了几十年功夫的杨大姑,这更最令她不仅“吃惊”,而是“震惊”了!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暗自想道:“这次可真如俗话所说:八十岁老婆婆倒绷孩儿,是我走了眼了!这小叫化的武功足可以和当世的一流高手并驾齐驱,他、他是什么个来历呢?”
宋鹏拳和胡联奎二人此时亦是方始如梦初醒,定下神来。宋鹏举说道:“师姑,你的六阳手真是神妙无比,打得那个小丫头慌忙逃走,令得弟子大开眼界。不知还要练多少年才能练得到你老人家一半的功夫。”
虽然不无讨好师姑的成份在内,这番话可也是他的真心说话。说到杨家的“金刚六阳手”功夫,他的师父杨牧本来就不如姐姐。而杨大姑有生以来,恐怕也是以刚才这一战最为吃力,逼使她不能不把六阳手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的。
想不到拍马屁拍到马脚上,杨大姑沉下了脸瞪他一眼,说道:“少说废话,好好躺下养伤吧。”
胡联奎道:“师姑,那小叫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料想他也不会胡乱说说话的,他说出世杰师弟的下落,咱们倒也不妨姑且相信他的说话,到鲁特安旗去打听打听。”
杨大姑道:“不错,这小叫化的话是可以相信的。不过你们还得养两天伤。”
宋鹏举道:“师姑,不如你先到鲁特安旗去找师弟吧,我们的穴道已解,不敢再劳你老人家操心了。”
杨大姑又是狠狠瞪他一眼,说道:“你好糊涂,你们好歹是我的师侄,我不替你们操心?谁替你们操心?你们伤未愈,我岂能抛下你们?要是再碰上郑雄图这样的恶对头。你们对付得了吗?再说这两天你们自己能够自己照料自己吗?为了一个儿子,不顾两个师侄的死活,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是我应该做的吗?不是看在你尚在病中,我老大的耳刮子赏你!”
“不错,天下那有不想念儿子的母亲?但反正我已等了两年多了,再等两天,算得了什么。少说废话,乖乖的给我躺下来养伤吧!”杨大姑最后说道。
宋鹏举给她一番斥骂,心里倒是不觉有点热呼呼的,暗自说道:“师姑外表虽然凶恶,心肠倒是很热。我只道她一向讨厌我,想不到她会把我当作子侄看待。”当下不禁热泪盈眶,说道:“多谢师姑。”
杨大姑皱眉道:“这么大的人还流眼泪,不害臊么?叫你少说废话,你怎么又不听话了。”说罢不再理会他们,独自站在门口,凝神远望。
只见她一副茫然的神色,似乎是在想着心事。
她是在想念自己的儿子么?宋鹏举是这样猜忖她的心里的。找了两年,如今方始听见儿子的消息,但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却又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叫化,她能够不患得患失,又喜又惊么?
但这次宋鹏举却猜错了。
这次她在想的倒不是她的儿子,她想的是云紫萝,是那个小叫化。“奇怪,在这小叫化的身上,也似乎有云紫萝的几分影子,他,他是什么人呢?何以我会觉得与他竟似有几分相识?”当然她还是不敢怀疑这小叫化就是云紫萝的儿子的。
杨炎跑出了山神庙,他也在想着一个人。
“那个行事古怪的女子,此际恐怕已经跑到山下了吧?她的轻功不逊于我,恐怕是追不上她了。”不知怎的,他虽然有点害怕见到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女魔头”,却还是希望再见到她。
他只道再也见不到那个少女了,不想心念未已,忽地眼睛一亮,在他的前面,坐在一块石头上的,不正是那个少女是谁?
少女侧目斜睨,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气好像在说:“我早知道你这小子会追我来的!”
杨炎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作了个揖,说道:“姑娘,我,我……”他想解释刚才用泥丸打她之事,一时间却不知怎样措辞方始适当。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怎么啦?嘿,嘿,想不到你这小叫化倒是很会骗人,说什么不懂武功,我都给你骗过了。哼,你的武功好得很啊,是谁传授你的。”
杨炎说道:“刚才之事,请姑娘你,你莫……”“见怪”二字尚未出口,那少女又笑起来了!
少女笑道:“刚才你暗中帮了辣手观音的忙,也帮了我的忙。虽然你打我在先,但总算帮我避过辣手观音的一招杀手。我不是气量狭窄的人,我当是扯了个直吧。”
杨炎如释重负,说道:“难得姑娘是明白人,请恕冒味,我叫杨炎,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少女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你想和我交朋友么?”
杨炎面上一红,说道:“不敢高攀,不过,不过,咱们萍水相逢……”
少女笑道:“总算有点缘份是不是?不过我和你可还不能算是朋友!”
杨炎面上更红,走开说道:“我知道。我冒犯了姑娘,姑娘不见怪我已经好了。”
少女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忙着走!”
杨炎停下脚步,说道:“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说道:“刚才的事,我早已说过不和你计较了。你帮了我,也帮了辣手观音。我不领你的情,也不记你的怨。目前我虽然不把你当作朋友,也并不把你当作敌人。但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说老实话,你的脾气我也还是摸不清楚的。”他说的倒是如假包换的“老实话”。
本来杨炎虽然不是擅于辞令的人,也还不能算是言辞笨拙之辈,只因这少女问得突兀,他也只能答得似乎是老实得近乎笨拙了。
少女不禁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好,你说了老实话,我也和你说老实话,我最喜欢找武功高强的人比试,可惜我碰上的所谓高手,包括辣手观音在内,似乎都是言过其实,浪得虚名。难得碰上了你,我非得和你比试不可!”
杨炎说道:“姑娘,你的武功我是自愧不如,用不着比试了。”
少女笑容一敛,板起脸孔说道:“刚才我还夸你,原来你并不老实。你是因为我避不开你那颗泥丸,心里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口里说‘自愧不如’,心里定是在说:这丫头无自知之明,我只好帮她说出来了。”
杨炎连忙说道:“我绝对没有这样想法。”
少女说道:“那么你干么不和我比试,不和我比试就是瞧不起我!”
杨炎叹口气道:“那么咱们点到即止吧,姑娘你划出道儿!”
少女说道:“你拔出剑来!”
杨炎吃一惊道:“还要比兵刃?”
少女说道:“你不是说我划出道儿的么?从你打我的那颗泥丸,我知道你的内力远胜于我,比拳脚我非吃亏不可。你若是有意思想和我交上朋友,大概你也不愿意占我的便宜吧?所以非得比剑不可!”
一番“歪理”,说得杨炎倒是不好推辞了,只好拔剑出鞘,说道:“姑娘,请!”
少女说道:“且慢,比试之前,我要和你先说清楚。我虽然并不是把你当作敌人,但兵刃上没长眼睛,我的脾气又是除非不比,要比就非比个真章不可的。所以假如你存心让我的话,吃了大亏你可别要怪我!”
杨炎摇了摇头,说道:“何必如此?”
少女双眉一皱,说道:“我说过的话决不更改。你意欲点到为止,那是你的事情。”杨炎苦笑道:“没办法,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少女格格笑道:“这句江湖套语你用错了,我可不是君子,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君子。”
杨炎禁不住也给她逗得笑了起来,说道:“当然当然,一个小叫化子怎配称为君子。”
少女继续说道:“比试结果,要是你赢了我,我就把名字告诉你。要是我赢了你,你就得把你的师父是谁告诉我。”
杨炎说道:“要是打成平手呢?”少女说道:“那就得看你了。”杨炎不觉又是一怔,说道:“看我什么?“少女说道:“你赢了我或只和我打成平手,我都愿意把你当作朋友,要是你也愿意把我当作朋友的话就告诉我,不愿意就不告诉我,好么?”
杨炎说道:“好,姑娘划出的道儿,小叫化遵命。请!”一个“请”字刚刚出口,只见青光一闪,那少女果然毫不客气的一剑就刺过来了。
她反手拔剑,飞步出招,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美妙之极,而动作之快,更是难以形容。
但令得杨炎惊诧的不仅是她的身手敏捷,也不仅是她的剑招狠辣而又美妙。而是她这一招虽然看不出属于何家何派,但自己却也叫曾相识。
百忙中杨炎本能的用了一招与这少女相似的剑法,剑尖颠动,划了一道弧形,把少女的剑封出外门。少女也禁不住轻轻“噫”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这招剑法亦是似曾相识。
“你这剑法是谁教的?”少女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
杨炎莫说不愿意便即回答,就是想要回答,亦是无暇分神说话,当下心念一动:“我且先看看她的全盘家数”,一个吸胸凹腹,略一晃肩,轻飘飘的随着那少女的剑风直晃出去。
少女好像蓦然省起,说道:“对,我还未曾胜得了你,就要逼你说出师父,那是早一点!”笑声中剑光霍霍展开,招数更狠!
杨炎移形易位,滴溜溜一个转身,剑尖一挑,随手划了两个圈圈,少女剑上的劲道被他这么一带,登时身不由己的也跟他转了一圈,那三招凌厉之极的剑招就这么样给杨炎化解开了。
少女不禁更加奇怪:“这小叫化的剑法怎的又突然间变得我全不相识了?他的所学也是真杂!噫,看来可能是我猜错了。”
原来杨炎因为不愿让她看出那路剑法的来历,是以在接了见面一招之后,已是改用他自小练习的天山剑法。
他用的是天山剑法中“大须弥剑式”的三招精妙剑法,第一招名为“春云乍展”,第二招“大漠孤烟”,前两招是攻击的招数,第三招忽地变为守中寓攻的“三转法轮”。
“大须弥剑式”取佛经“须弥藏于芥子”之义,变化深不可测,用于防御武功比自己高明的强手,更是最妙不过。杨炎武功本来比这少女略胜一筹,但可惜这“大须弥剑式”由于太过深奥,他是小时候看师伯钟展练剑之时偷学的,虽然后来也曾禀明他的师父,得到他的师父——天山派的前任掌门人唐经天指点,但唐经天认为他天资纵然聪颖,亦不宜太过蹿等,是以虽加指点,只不过是由于喜欢这个最小的关门弟子,随便指点几招,避免他吵闹而已。当时年纪太小,他对师父所说的奥义,自是未能完全领悟。
此际隔了七年,杨炎的武功已是远非昔日可比,所谓一理通。百理融,当年只是得到唐经天略加指点的“大须弥剑招”,他已是可以触类旁通。
但“触类旁通”,究竟也还是和得自名师亲授有点距离的,何况这又是七年之后的第一次应用。
但尽管如此,那少女三招凌厉之极的剑招,突然给他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已是不禁暗暗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杨炎所划的剑圈已是向她当头罩下。少女身形在剑势笼罩之内,不论跃高伏低都是躲避不开。
杨炎正待喝声“撤剑”,那少女忽地一招“夜叉探海”,剑直如矢,投入杨炎所划的剑圈之中,杨炎倘若剑圈一合,那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少女的右腕可能被他割掉,他的五指也会给少女削断。
这一招变化的奥妙精微之处,杨炎尚未能完全领悟,他当然不想伤这少女,也不想自己被这少女所伤;百忙中无暇思索,只好变招斜窜。
如此一来,那少女也登时摆脱了给他带动的那股劲道,又再反客为主了。
杨炎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可惜我对大须弥的剑式未能练到随心所欲的境界,要是有我师伯当年的一半纯熟,只这一招三转法轮,就可以把她的剑绞出手去,焉用怕她抢攻。”
少女复夺先手,可是得理不饶人。一口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似虚若实,似拒还迎。轻灵飘忽,如风吹柳絮,如水送浮萍。那里还能让杨炎再有反击的机会。
天山剑法本来是只有在少女这路剑法之上,决不在她这路剑法之下的。但杨炎这七年来改学别派武功,对天山剑法已是疏于练习,小时候所练的天山剑法,也是还未学全的,“三板斧’一过,他可真是有点像是黔驴技穷,无法应付这少女飘忽之极的攻势了。
少女笑道:“你还有别的本领没有?若然没有,我劝你还是赶快认输的好。我说过的,我的剑上可没长着眼睛!”她口中说笑、剑上可是认真得很,每一招几乎都是指向杨炎的要害!
话犹未了,她唰的一剑刺来,突然就指到了杨炎的咽喉,杨炎倘不变招,已是无法化解。
无暇思索,杨炎倏的剑锋一转,招数和少女所使的一模一样,登时两把剑搭在一起。
少女说道:“对啦,你还是用你熟悉的剑法吧!下一招我用云横秦岭,你用雪拥蓝关!”
杨炎本来不想听她的话,但在她凌厉的剑势催迫之下,却是不知不觉的果然使出了那一招雪拥蓝关。
辗转攻招,倏忽过了将近百招,两人使的剑法差不多一模一样,就像同门拆招似的。正是:
折招疑是曾相识,莫道无情却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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