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鱼在水里游,我一抓就抓住了看到鱼有牙齿,梦见鱼在水里游我抓了一只鱼

捉鱼

李直

一条小河,从白沙梁村子中间穿过,我们白沙梁人,叫它细水河。这名字听上去很文雅,不像白沙梁人取的。实际上还真是白沙梁人所为。取这名字的,是老村长

原本,白沙梁并不靠河,就连环在它四周的村庄,也都与水无缘。有一年,政府大兴水利,开挖了一条水渠,和隋朝开挖的大运河差不多,从几百里以外的地方引来了一条大河的水。但那渠开挖到我们白沙梁这儿,收窄了,变浅了,实际上只是一条水沟。所流的水,也是浅浅窄窄的一线。

老村长当下就命名“细水河”。当然,他也有自己的解释:细水长流。

这条小河,经由白沙梁,蜿蜒向东北方向而去,沿途滋润着几百个村庄的数十万亩土地和草场。我们白沙梁的乡民,把它视为自己的命脉,珍惜得不得了。我们这些孩子,更是对它珍爱有加。因为细水河带来的乐趣,是别的东西无法取代的。

细究起来,细水河是条季节河。春天来了,水来了,秋天去了,水消了。冬天里,它只是一条河床,土黄着僵硬地躺在大地上。但对孩儿们来说,它流淌了一春一夏,足够了。

细水河里,有鱼。当然没有什么名鱼大鱼,只有白漂子杨叶窜儿,并兼以泥鳅之类,从未见过鲤鱼草鱼什么的,至于华子鱼那样的名贵鱼种,我们只是听过别人提说,但从未见过。有人说见过,有人说吃过。老村长曾多次当着众人的面儿吹牛:红烧鲤鱼,吃过,香,一辈子了,吃过一回,再也忘不了。

夏天里,除了阴天下雨,我们这些即不上学也不下田的孩儿们,几乎从早到晚活跃在细水河里。眼睛盯着的,心里想着的,全是那些指头粗细指头长短的鱼儿。

白沙梁是沙土地,乡民们祖祖辈辈耕田,熟悉秧苗,不习水性,对水里的鱼,并不热衷。他们见孩儿们像水耗子似的在河里胡扑乱摸,便指点着我们笑话:傻小子,傻丫头,一群旱地的鸭子,是吃不上水里鲜货的,别乱费功夫了。

可我们这些孩子不信。明明看见了水里有鱼儿在游,有线儿般粗细的,有指头般大小的,难道就真的抓不住?

我们没有鱼网鱼钩鱼叉,实际上,我们都不曾知道世上还有那些器械,即便有,我们也不会使用。我们只有一双眼两只手,只有一颗热腾腾扑扑跳的心。

尽管我们天天都去细水河里摸鱼,但几乎每日都是空手而归,湿淋淋泥乎乎的踏着夕阳回家去。

有一天,当我们又在水里瞎扑乱摸时,老村长来了。他站在河边笑我们:

“你们呀,你们,旱鸭子,一群旱鸭子,一帮小土孩儿,全是小土孩儿。鱼,那是水里的活物,哪会由得你们上手就抓。别说抓,你往水里一走,你一猫腰,它们就知道了,就跑了。”

我们细一捉摸,老村长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站在岸边,浅浅的水里明明有小鱼在游,嘴巴一张一合,尾巴左摇右摆,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鱼的眼睛————那两颗又黑又圆的珠子,都辨出来了。可一下水,它们就不见了,甚至,还没等下水呢,只在心里一捉摸,大大小小的鱼儿,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们的心思,掉头就跑。

我们问老村长,难道河里的小鱼,个个都成了精,都明白我们的心思?只要我们往河边一站,它们就知道了我们要干什么?

“那当然,”老村长振振有词,“世上万物,各有所长,水里的,比地上的灵通,天上的,比水里的灵通。也就是说,人,是最傻最笨的。鱼,比人聪明,鸟,比鱼聪明————”

听他滔滔不绝的夸夸其谈,我们半信半疑。

“咋的,不信呀,不信你就试试。下水里,你不是鱼的对手,飞天上,你不是鸟的对手。”

老村长盯着我们说。似在逼我们认可他的经验之谈。

我们想了想,就点了头:也许,他说得对。

可是,我们还是一门心思想捉到鱼。希望老村长传授摸鱼的妙招绝窍。

逢这样的时候,老村长总是讳莫如深,他似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他装一袋烟,点着,吸着,吐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着。

我们知道,老村长又要讲他的“过五关斩六将”了,如若不听,他便不掏“真货”给人。于是,我们都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着他的下文。

“我小时候,也就是刚当上村长那会儿,”他经常这样展开他的长篇大论,“咱这白沙梁没河,也摸不着鱼。可我被日本人抓过劳工,去河北省当劳工。修炮楼,修飞机场,修碉堡。河北那种地方,有河,也有湖,里边的鱼,多了去了。”

“那,你,抓过鱼吗?”我们中间,有人问他。

“抓过呀,”老村长说,“人家那种地方,是鱼米之乡,到处都是庄稼,到处都有水泡子。有水就有鱼。干活累了,歇着,我们就下河摸鱼。半尺长的,一尺长的,大鲤鱼,鲢鱼,都抓住过。”

见我们一副眼馋的神情,老村长就半含半露地说,“那种地方鱼多,鱼也大,也肥,但水也深呀。你往水边一站,鱼就跑了,跑深水里去了。我们想出了办法————”

“什么办法?”我们急不可待的问。

“办法自然有,”老村长说,“动脑瓜呗,脑瓜一转,办法就来——”

老村长告诉我们,他的办法异常简单,等雨。阴天了,下雨了,尤其下了大雨,河里湖里的水浑浊了,掺杂上泥土了,鱼就在水底下呆不住了,浮到水面上来喘气儿。

“上去就抓,一保一的。”老村长说。

那一时刻,我们都盼着下暴雨,发洪水,盼着细水河泥浪翻滚。到那时,下水去,伸手一抓,一抓一条。

可我们白沙梁极少下雨,即便下雨,也不会暴雨如注。这个方法,等于痴人说梦,似屠龙术一般。

“还有一个办法,”老村长告诉我们,“不用等雨,晴天也能行。拦河摸鱼。”

老村长的这个办法实际上也很简单:在细水河上筑坝,把流水挡成一节一节的小湖泊,然后下水去摸。

“保准跑不了。”他说。

“还有呢,“老村长略带了几分诡秘说,“水消了,河干了,也能抓到鱼呢。”

“啥?没水也能摸鱼?”我们大吃一惊。

“有啊,泥里狗子(即泥鳅)嘛。水没了,它就钻泥里了,抠,挖,都行。”老村长说。

无论如何,老村长的一番高谈阔论,总会使我们信以为真。于是,我们天天盼着下雨,大雨,暴雨,越大越好。

这种渴望在心里装得并不严实,时常就会从嘴巴上跑出来,被爸爸妈妈听见了,便招来了这么一顿申斥:

“你那脑瓜里,整天想些啥呀,下大雨,下暴雨,你想让龙王爷发大水吗,你想把庄稼都淹了吗,你想把房子也冲了呀。水火无情,你懂不懂。冲了庄稼,颗粒不收,你吃啥?冲了房子,你住啥?睡露天地吗?”

这种满有道理的话,我们听不懂,也听不进去,我们惦记着下河摸鱼,盼望着下一场大雨。

果然,天遂人愿,那年,真真的来了一场暴雨,十年不遇,百年难缝。暴雨引来了山洪。细水河骤然暴涨,巨浪滔天。

即然河水如此浑浊,下去,保准伸手就能摸到鱼。可那汹涌澎湃的水,确实可怕,翻着浪花,打着漩涡,滚滚北去。这样的水,下到里面,别说摸鱼,活命都难。

老村长说:“别急,等上半天,它就消了,那时下水才是正当时呢。”

果然和老村长说的一样,细水河咆哮了一天一夜,而后便又恢复以前那种文文静静的模样了。

那个夏日异常晴朗。太阳刚冒红,我们就都聚到了河边。河东那边人家的孩儿们,站在东岸,河西那边的孩儿们,站在西岸,向细水河里凝望。我们想从残流剩水中,发现老村长说的那种景象。

事实又一次证明老村长说的不差。一个洄水湾处,平静的水面上,有波纹颤动。

“那就是鱼,小鱼,从水底下漂上来了。”老村长说。

渐渐的,我们还发现,水面上,隐隐显出了一道道细细的黑影儿,钢针粗细,钢针长短,缓缓的摇来摆去。

“那些黑的,细的,看见没,是鱼,都是鱼。”老村长指着水面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越升越高,天地间越来越亮,把浑黄的水面照得波光粼粼。老村长命令我们:

“闻,细点闻。”

我们抽着鼻子,吸进清新湿润的空气,但没嗅出异样的味道。

“腥不腥,闻到鱼腥味了吗?”老村长引导我们。

似乎有一点儿淡淡的鱼腥,杂在纯净的空气里。我们点头。

“这就是说有鱼,多了去了,要不,没这味儿。”老村长肯定地说

洪水刚过,河底的情况不明,看上去是一片水,跳下去可能是个深坑。老村长不许我们贸然下水,他也说“水火无情”,一连重复了许多次。

一朵水花,又一朵水花,数不清的细小黑影,按老村长的说法,这些,都是鱼。我们一个个心急火燎,跃跃欲试。老倪家的四儿子倪小良,已挽起了裤腿,差一步就迈进水里了。

老村长用他的拐棍儿试了试深浅。没脚踝,到膝盖,都行,再往里面走,差点把拐棍儿没了,那地方准是个坑,去不得。

这么一来,我们可以下水了。只是有边界,不能到深水处去。

奇怪,等我们噼噼啪啪的下到水里,水花不见了,原本看得异常清晰的细小的黑影,也不见了。也就是说,鱼儿们见有人下水,躲起来了。

“别动,别动,一动也别动,”老村长指挥着我们。

静静的伫立在水中等待鱼儿浮上来,那种心情,真是难以形容。又兴奋又焦急还充满希望。看着河水缓缓的从眼前流去,那种感觉极为特殊,甚至有点眩晕。

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那个大大的洄水湾里,竖竖插插的站了十几个孩儿。我们屏住呼吸,按捺着激动的心,等待着。

突然,有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腿肚子,极轻,极小心,若有似无,只留一丝两丝的痒痒。莫不是有小鱼游过?我们这样估摸着,猜度着,疑惑着,又有什么东西从脚面上滑过,极轻柔,似一缕轻风,又象一丝绸缎。是鱼,肯定是。

虽这么捉摸,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把小鱼儿吓跑。渐渐的,水花儿,复又出现在水面上了,那种钢针模样的黑影儿,也悄悄摸摸的缓缓显现出来了。

老村长说的没错儿,这水花下面,是条小鱼儿,那黑影儿,是小鱼儿的脊背。

屏住呼吸,弯下腰,双手并拢成瓢状,慢慢的探入水中。一条手指粗细手指长短的小鱼儿,被我们捞了起来。

“鱼,鱼,真是鱼。”细水河里,一阵狂呼乱喊。

那天,我们虽不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鱼儿,但亲手自水中捞出来一条鱼而且捧到眼前细瞧,还是第一次。这种鱼,叫鲫瓜子,异常机灵,活力非凡,刚离了水儿,就噼啪乱跳。刹那间,又逃回了水里。我们白沙梁的孩儿们,捞到的第一条鱼,十有八九都没留住。依旧两手空空。

紧接着的下一次“捞鱼”,我们就都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只消看见水花和黑影,就和猫扑鼠似的,猛抄下去而且即刻双手并拢,将那奋力挣扎的小鱼儿拢在两个手掌中间,任它们如何扑打,也不肯松一点小缝儿。

小鱼在双手间跳动扭曲的那种感受,妙极。滑爽而有力,似一股风在掌间飞窜。捞到了的孩儿,拔腿就往岸上跑,同时高举双手,如同举着宝贝。那几个心急火燎但又腿脚不够机灵的孩儿,扑通,倒在水中。衣服湿了,头发湿了,有的还灌下了一口浑黄肮脏的水。但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双手,生怕放跑了刚刚到手的鱼儿。

那天,我们白沙梁所有的孩儿们,个个收获颇丰,人人手中有鱼,多者十条以上。那天中午,白沙梁的村路上,飘荡着浓烈扑鼻的香气。收获大的,十多条的,直接煎了吃;收获小的,只有两三条的,只好与鸡蛋混在一块儿炒了吃。人们都说,因为有了这几条小鱼,多下了两碗米。

“捞鱼”成功之后,我们迷上了老村长,觉得他的那个脑袋里,隐着数不清的锦囊妙计。有一段时间,我们天天跑去老村长家或老村长常去的地方。比方沈家大院旧址里的歪脖子柳下面。

歪脖子柳早就被砍倒了,现在只存一个磨盘大小的树墩子。老村长坐在上面抽烟。见我们围拢来,便笑咪咪地盯着我们看。看了老半天,从嘴巴上移开烟嘴,咳了几声。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中间有人说,“你想说和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都当上村长了。”

老村长摇摇头说:“每回,从前,还真是想那么说,今儿不是。今儿想说一件事,给游击队征军粮,敛军鞋。”

“什么?”我们都大大的吃了一惊,“你能给游击队干那些事?”

“是呀,”老村长说,“有一年,秋天过了,冬天来了,起西北风了,天也冷了,游击队没棉衣没军鞋缺粮食,他们就进村了。那天,鬼子刚刚‘扫荡’过,咱这一营子人,都跑到山上躲起来了。连老沈家那样的大地主,也都藏了起来。全营子,只有我一个人————”

“你为啥不跑呢?”有个孩子问。

“我是村长,村长,一村之长,全营子人的头儿,谁跑了,我也不能跑。”老村长边说边挥舞烟袋,似乎那是一杆枪或一把刀。“我就在老沈家门楼前守着,游击队来了。十几个人,他们要粮食,要棉衣,要鞋袜。”

“那你,你有吗?”孩儿们问。

“我没有,但咱村里有哇。那时,咱白沙梁,是抗日模范村。”老村长得意地说,“鬼子来了,咱就躲,鬼子走了,咱就回来。平常素日,咱全营子人,缝棉衣,做军鞋,摊煎饼,炒炒米。做好了,藏起来。游击队来了,给他们带上。”

见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老村长抖擞精神:“游击队进了营子,只见到我一个人,便向我打听营子里的人都哪去了。我告诉他们,怕鬼子杀回马枪,躲在山上没回来。游击队又问谁是村长,在哪儿能找到。我告诉他们,我就是村长,有啥事跟我说就行。”

老村长说到这里停下来,挨个的细细打量我们每个人,似在观察我们有什么反应。见我们都急切地等他的下文,他便问:

“你们猜猜,游击队有什么反应?”

我们都摇头。

“你们这些孩子,连这点事儿都不知道,只怪现在生活太好了,天下太平,不缺吃穿,让你们的脑瓜里不想别的,只惦记着玩儿。”老村长说着,用烟袋指着我们。那只银质烟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游击队当时就愣住了,”老村长接着说,“他们都是十八九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见我说自个儿是村长,就怔了一会儿,接着又笑了。他们都说,咱这几年抗日打游击,少说也走过几十上百个营子,头回见到这么小的村长。他们对我说,别逗了,你这么个小孩儿,咋能当村长呢?说不定,你是村长的孙子吧,也可能是村长的儿子。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错不了,我爷爷不是村长,我爹也不是村长,他们为了躲日本人都到山上藏起来了。我真是村长,你们有啥事,尽管和我说。

“游击队不再愣怔了,也不再发笑了。他们说要粮食,要鞋袜,要棉衣。我说,那,你们跟我来吧,你们要的,全有,都在磨道里埋着呢。

“那天,咱这白沙梁,连个人影都没有。别说人了,大街上,耗子都没见到一个。那日本鬼子,把耗子都吓跑了。所有的院儿都空着,猪鸡什么的,人们都带到山上去了。我把游击队带到磨道里,跟他们说,把磨盘掀开,往下挖,三尺多深,有个洞,都在那里面。”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有个孩子问。

“咋会不真?我当了几十年村长,啥时说过假话?啥时骗过人。不信,你们去问巩老三——————不行,他早死了。他就是游击队员,那天,他就在其中,他要是没死的话,他就能为我做证。唉,话又说回来了,巩老三要是活着,都九十多了,人哪能活那么久呢?让我想还有谁,谁还会做证。啊,有了,霍胖子,听见没,霍胖子他爹,当时就在游击队里。他力气大,一哈腰就把磨盘掀翻了。他当时还说,若是得了饱食,他能把犍牛撂倒。不信,你们就去问霍胖子。”

听老村长这么说,我们就都相信了他所言为实。他接着说:

“游击队走了,日本鬼子来了。他们也要粮食要肉食,还要鸡蛋。我说,没有。粮食,没有,猪鸡,都死光了,哪有肉食鸡蛋。日本鬼子不信,他们用枪口对着我的脑门,把大刀搁在我脖子上,对我说,如果我找不到粮食肉食鸡蛋,他们就杀了我。”

“那日本人杀你了吗?”孩儿们问。

“真是一帮傻孩子,他们杀了我,你们还能见到我呀,我今儿还能和你们说话呀。”老村长笑着说,“日本鬼子见我说的是实话,就把我放了。告诉你们,我跟日本人,也说实话,没有就是没有,有就是有。”

听了这些,我们都觉得老村长是个英雄。可细一打量,他又不像个英雄。在我们那幼小的心灵里,英雄都是气宇轩昂、气贯长虹、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老村长这种衰老不堪、沾风就倒、一步迈不出四指的状貌。

“我够英雄吧,孩儿们,我,是不是英雄?”老村长盯着我们问。

我们只得点头。因为我们想向老村长讨招,不奉承他不行。

那天,听完老村长的光辉历史,我们问他“摸鱼”的招术。

“今儿不行,”老村长说,得等河水断流,它一断,咱就下手。”

于是,我们天天跑到细水河边去,看它是不是小了,断了。

终于有一天,应该是在三伏里,细水河经不住骄阳的炙烤,不再哗哗啦啦地流淌了。河床略略突起的地方,露出了泥土。顺着河水流去的方向看,大大小小的水洼子在阳光下闪亮。

我们把老村长簇拥来了。

细水河一断流,白沙梁的人们便不再通行受阻,人们由河东去往河西或由河西去往河东,往来自如。特别是我们这些孩儿们,齐聚到粘湿的河床上,在粘滑的泥土上又蹦又跳。似乎终年生活在水里,没见过硬地儿似的。

“孩儿们,”老村长在河边的一个土包上坐下,慢慢悠悠地说,“这些大大小小的水洼子,里边肯定有鱼,但它们不会等着你去抓,想抓它们,得用计谋。”

我们白沙梁的孩儿们,全都是急性子的主儿,哪会听得进“计谋”。有三五个——————有男也有女,已脱掉鞋子挽起裤腿下水了。还有的在叫:“有鱼,我看见了,一条,还有一条。”

“别那么急,着急没用,”老村长依旧慢慢悠悠,像上了年纪的老牛,“小水洼子,没啥,大鱼小鱼,都不可能在那种地方站脚。存着鱼的,是那些大片的水洼子。”老村长指着远处一片明亮的水说。我们都看得出来,那几个水洼子,果然很大,和打谷场差不多。

“那种地方,宽绰,大鱼小鱼,箭似地跑,你们,不管跑得多快,也追不上。”老村长说,“下去,也是白忙活。”

“那咋办?”有的孩子问。

“这么着,”老村长说,“拦成方格,把大水洼隔成小水洼。”他说到这儿停一会儿,又说,“这是第一步。”

看来,摸鱼并不是个简单的事,还得分步骤来。有的孩子问:“第二步是啥?”老村长摇头,讳莫如深的笑笑。没言语。

按老村长的指挥,我们一阵子忙乱。回家拿铁锹,挖土,运到水洼里。先一分为二。老村长说,太大;又挖土,又运土,又垒坝,把水洼一分为四,老村长说,还是大;再次又挖土,再垒坝,把我们一个个折腾得浑身是汗,筋疲力尽。

说真话,不仅我们这些孩儿们不曾如此捕过鱼,怕是白沙梁的人们,任谁也没下过这么大的气力去捉一寸两寸长的小鱼儿。站在被我们隔成棋盘似的水洼边,我们的脑子里,早已跳跃着数不清的小鱼儿了。

“下水摸鱼!”老村长下达了命令。

那是一个难忘的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一大群十七八个孩子————足以抵得上一支抗日游击队的人数,叫着跳着闹着扑向那些小水洼儿。一时间笑语喧天,水花四溅。有的孩儿因不明脚下情况,竟跌了个四脚朝天,全身都泡进了水里。连鱼儿影还没见到呢,衣服倒湿透了。老黎家的小爽儿,那天早晨刚好穿了件新衣,一件杏黄的短袖,刹那间湿淋淋泥乎乎。回家挨顿打是少不了的。

在岸上时,明明白白的看见了水中的鱼儿,有顶流儿的,有跳跃的,也有打漩的,可一到水中却都不见踪影。眼前只有白花花的水。

“猫下腰去,摸,两手,摸。”老村长站在岸边支招儿。

立刻,水中的孩儿们,如得了捕鱼经的真传一般,深深的哈下腰,一双小手触着水下的泥土,细心的摸索。那模样,不像摸鱼,倒像在寻找一件丢失的心爱之物。

细一想,我们自己都笑自己,鱼是活物,会游泳的,哪会老老实实的躺在水底等你去捉呢。除非是死鱼。我们中间,有人不满地咕哝:“这么干,摸死鱼还差不多。”

“别只管瞎摸,”老村长又开始指挥了,“站住,别动,大气都别出,细点儿看,翻水花的,顶流儿的,下面都是鱼。”

果然不差。等我们稳住了身子屏住了呼吸,只用两只眼睛一寸一寸的细瞧过去,潜在水底的鱼儿们,再次活动起来。它们摇头摆尾,扭动着腰肢,怡然自得地游起来了。

老村长这次没动嘴巴,他只凌空把烟袋向下一劈。

细看,盯死了一朵水花细看,努力地把目光投入水中,果然有鱼儿游过来了。它们不知道近旁站着的是个庞然大物。这时,我们都猫下腰伸出双手去捧————

哪知,那鱼儿,异常机灵,见一双手伸过来,便一扭身,逃向远处了。

依旧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非但如此,有的孩儿,大概因身体虚弱,或因肚子饿了,竟站立不稳,“扑通”,倒在水中,平白无故的洗了个澡儿。

有的孩儿责怪老村长瞎指挥。我们都认为他说自己在河北省曾下水捞鱼而且捞到,应该是吹牛撒谎。

“这么着,”老村长离了那个小土包,站到水洼边上,看着一脸苦笑无可奈何的孩儿们,说:“你们仨,站成一横排,两手摸底儿,往这个角上扫,扫,明白吗?把鱼儿扫过来。”

说真话,老村长支了那么多招数,只这一招灵验。三四个孩儿横成一排,弯腰下去,一寸一寸的在河底移着双手。鱼儿们,就这样被“扫”进了水洼的一角。

“有鱼,有鱼,看见了。”有的孩儿在喊。

“抓住,摁,使劲摁。”老村长教我们。

孩儿们的两只小手,和水里的小鱼大小差不多,见那鱼儿在浅水处摔打尾巴,便扑上去摁住,摁往泥里。

“摁住,别撒手,摁泥里,别让它跑了。”又是老村长。

终有心急的孩子,等不得太长时间,便张手去抓。抓到了,握在手里了。我们中间有人喊叫起来:

“抓住了,抓住了,一条鱼,大鱼!”

这么喊叫的孩儿,猛地将手从水中从泥里抬起来,手里握着的,果然是一条银光闪闪的杨叶窜儿或小白漂子或鲫瓜子。那张小脸,兴奋得通红,如一朵怒放的花儿。

“抓紧了,别让它挣拧出去。”老村长提醒我们。

孩儿毕竟是孩儿,一是手劲的确有限,二是心里一高兴就忘乎所以。手一松,那鱼儿浑身湿滑,倏地从指间滑了出去,唰的落入水中,一闪就不见了。

又一次两手空空。

忙活了大半天,我们十几个人,竟无一人有实质性收获。充其量只是手指碰触了鱼鳞而已。

后来,我们在近乎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想出了一个绝招:三四个孩儿,坐在水中,伸开双腿,屁股及双腿紧贴着水底的泥土,形成了一堵“墙”。而后一寸一寸的向前推进。这回,大鱼小鱼,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了。

脚挨着脚,腿接着腿,人连着人,我们就那样缓缓前移。这中间,有几条惊惶失措的小鱼冲撞到脚上腿上,那是一种极轻柔的极短暂的触碰,美妙至极。但我们都没急于去摸,去捉,而是任它们转身逃窜。

有时,我们并肩坐在水中的几个孩儿,会相视一笑。那是融有万语千言的会心一笑,激动,快乐,希望,尽在其中。当然,也有告诫和叮咛:小心,小心,别放跑了鱼儿。

渐渐的,鱼儿们与我们这些孩儿们————两种生灵之间的触碰越来越多了。甚至,我们能分辨出哪条大哪条小,更有甚者,有的孩儿,竟然会信誓旦旦的宣称:有条大鱼,撞我三回。

我们笑他知惊打怪信口瞎说,他却反驳道,“大鱼,大鱼,老大老大的,撞我三回。”

极缓极缓的、极小心的,由我们这些孩儿的身体组成的“人墙”,移向了水洼的一角。眼前的水面缩小了,鱼儿们欲加惊慌,有的反游向孩儿,意欲“跃人而逃”。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一齐拍打水面,撩起水花,把它们赶回去。

就这样,十几条小鱼儿,被我们两三个人或三四个人,“包围”在一个角落里。那种地方,水极浅,刚没脚踝,再加上鱼儿们已在鼻子底下,我们看得异常清楚。鱼儿们,有的乱窜,有的腾跃,有的猛地冲抵水边,搁浅在那儿,大张着嘴巴,拍打着尾巴,似在呼喊。更有的鱼儿自投罗网,转身向“人墙”冲来,紧贴在孩儿们身上。此时,伸手一摸,便捉住一条。

这样的时刻,平日里安静的细水河,已人声鼎沸,一片欢腾。我们这些旱地上的“土孩儿”,此时尽享渔人的欢乐。略前移,前倾上身,只要伸出手去,便捉住一条。可以握住鱼身,也能掐住鱼头,或捏住鱼尾巴也行,那才叫探囊取物信手拈来呢。和在自家菜园里摘黄瓜似的。还伴着岔了调的惊呼呢:

“哎呀,一条鲫瓜子!”

“看这个,小白漂子!”

“啊,不是鱼,是长虫!”

“看你,抓了个啥呀,蛤蟆!”

……

的确,有的孩儿误把小蛇当成了小鱼,也有的误捉了青蛙。

信手抓到的鱼儿,我们临时发明了————不如说发现了一个盛装收容它们的去处————即把短袖衫下摆扎紧在裤带里,形成一个巨大的口袋,摸起一条,便信手往里面一丢。因而,我们的肚腹和后腰,全是小鱼儿。它们在那儿扭曲,摆动,挣扎,弄得全身痒酥酥的。

就在那天,我们白沙梁孩儿中的一个,名叫胡庆的男孩,摸到了“大货”。那是一条大约半尺长的鲫鱼。我们都相信,这是我们白沙梁细水河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条鱼,是白沙梁孩儿们亲眼见到的一条最大的鱼。

“大鱼,啊,大鱼!一条大鱼!”胡庆一跃而起,两只手将那条鱼高擎过头顶————一手抓住鱼尾一手掐住鱼鳃,象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他在水洼边飞跑,嘴巴里不停地叫喊“大鱼大鱼”。而后,他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跑回村里,回家去了。

我们都追上去,想细点儿看看“大鱼”的模样,但胡庆不允许。他见人们追来,便如一阵疾风似的飞奔,边跑边喊“大哥二哥,快来”。他以为孩儿们追了来,是要抢他的大鱼。

有一个场景,令白沙梁的孩儿们终生难忘,即互相展示“收获”。我们拉开领口,将藏在肚腹间的小鱼给伙伴们看,以博得对方的羡慕。所有的孩儿里,只有误抓了蛇的那一个最凄凉。他误把小蛇装进了衣襟里,随即吓得要命,便一古脑的把摸到的鱼儿全扔了。只他一人两手空空。

对摸到的鱼儿,老村长给我们传授了一个食用的方法:烤!他指挥我们捡来一些干草枯枝,堆在一块儿,点着。把小鱼儿扎在树枝上烤。翻过来倒过去,直到烤得掉鳞脱皮,散出香气。

未及坐下,我们站立着,说笑着,就把烤熟的小鱼吃光了。

秋天到了,细水河干枯了。原来亮闪闪清凌凌的水,不见了。河里,只余一道湿黑的泥土。

老村长告诉我们,这河床上的泥里,有货。

“啥东西?”我们问他。

“泥里狗子呀,”老村长笑着说,“原本,水里有鱼,那鱼,随水跑了些,没跑的,让你们抓了些。可泥里狗子,你们哪个捉住过?没有吧。告诉你们,那东西,滑溜,有劲儿,谁也抓不住。即便抓住了,也得让它跑了。”

“那,泥里狗子,在哪儿?”孩儿们问。

“在泥里,河底的泥里。”老村长说,“水没了,它就钻泥里。有点湿气,它就能活。”

于是,我们就跑到细水河的河床边上去,看看是不是有“泥里狗子”(即泥鳅)。

断了流的、干涸了的细水河,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它一声不响的僵卧着,不见半点生命气息。

往日,河里清水充盈时,我们都爱下水,但现在只剩一滩烂泥,谁也不想下去了。我们站在岸边,看着那一大片泥泞发呆。

“泥里,真有?”孩儿们问。

“那谁知道。”有个孩儿搭话儿。

“胡说吧。”有的孩儿试探着说。

“也许——”有的孩儿推测。

总之,钻入泥里的泥鳅,站在远处是看不见的。想把它挖出来,得入泥,得深挖,得细细分辨。我们见过泥鳅,那东西通身灰黑,与河泥一个颜色。

就在我们犹豫的时候,老村长踱过来了。远远的,他就呲着牙笑,似在自言自语:

“都说孩儿们单纯,心里没啥,听啥信啥。现在看来,也不是这样呢。告诉他们泥里有货,千真万确,他们有点儿不大信呢。”

“都在泥里头呢,多了去了。”老村长说。我们知道,他指的是泥鳅。

“那种东西,皮实,沾着点儿湿气,就能活。别看现在没水,它在泥里钻着不动弹,哪天,来水了,它就一挣拧钻出来,随水跑了。那时,你有神力,也抓不住它。”老村长怂恿我们。

孩儿们和成年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耳软心活,经不得撺掇。听着这种活灵活现的描摹,我们这些孩儿们中间,最活络的那几个,已脱鞋挽裤,踏入泥中了。

河底的泥,细软柔滑,一脚下去便没了脚踝甚至深达膝盖。弄不好还有陷坑,会活活的埋了人呢。

“没有,啥也没有。”孩儿们站在泥里喊。

“在泥里钻着呢,得找,得摸,得挖。”老村长说。

双手挖泥,那可不是个省力的差使。孩儿们手劲小,皮肤嫩,一把下去,只戳个小坑儿,见不到泥里的“货”。

那一时刻,我们已都进入泥沼中了。双脚深埋泥中,两腿粘满泥污。不仅两手沾泥,连双颊,都溅上了泥点儿。

“哎呀呀,你们这些孩儿呀,真格的是啥也不知道哇,”老村长讥笑我们,“那泥里狗子,鬼精鬼精的,往泥里钻,一钻老深,东一条西一条的,让你一伸手就挖出来呀,就摸得着呀。它才不那么傻呢。你得细看——”

什么?细看?莫不是泥鳅入泥后,还留在外面一鳞半爪?如果那样可太妙了,两根手指一合,就拎出一条泥鳅来,这比捞鱼、摸鱼可都顺便。

我们把双眼睁大————连出了名的“方小眼”,似乎那双绿豆眼儿,也都扩大了一轮,成黄豆眼了————死盯住乌黑的河泥。说真话,这么看去,还真的看见了好多平日里没见过的东西。

比如一个牛蹄子印,极深地踩入泥中,蹄坑里,卧着一只屎壳螂;比如一片麻雀的羽毛,粘在一块翘起的泥土上,在风中瑟瑟的抖动。还有一只飞蛾,误入泥沼,双翅沾了泥水,再也飞不起来了……看见了这么多,就是不见泥鳅。

“没有泥里狗子。”孩儿们大喊。

“尽胡弄我们。”有的孩儿埋怨。

老村长并不气恼,也不辩解,而是脱下鞋袜,卷起裤腿走进泥沼中。他在我们中间站稳,如一片小树苗中间立了根脱皮的朽木。

“你们眼见的那些东西,都是旱地上活物留下的。泥里狗子,是一种鱼,它会给你留下脚印呀,”老村长说,“看这个,这里面,是泥里狗子。”

老村长把我们吆喝过来,围在他身边。他指给我们看一处指肚大小的痕迹。我们只能叫它痕迹,不细心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与河泥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质地一样的气味,只是略向下凹了一点儿,浅浅的一点,像我们这么大的孩儿用指肚在泥沼上摁了一下似的。

我们哄然一笑。

“老村长,你把我们当日本鬼子了吧,想怎么胡弄就怎么胡弄。”这是一个稍大点儿孩儿的话。

“瞎说,”老村长说,“我啥时胡弄过人,即便日本鬼子,我也实话实说,有啥说啥。红口白舌的,万不可唬人。”

老村长说着,仍指着那指肚大小的印痕说:“泥里狗子就是打这儿钻进去的。有水的时候,水多的时候,它们在水里。喘气,找东西吃,都在水里。水少了,快干了,要没了,它们就在泥里钻个洞,把自己藏进去。那洞,必有入口,这个就是。”

“这个,不是手指头戳的吗?”依旧有孩儿有疑问。

“戳一个,看看,比对比对,是不是一样。”老村长说。

我们纷纷的在河泥上摁下一个指头印。

一比对,还真的不一样。指头戳的,不那么圆,有的芸豆粒模样,有的打瓜籽模样。老村长指定的那个,圆得异常工整。

除了这点不同,还有另一种差别,这是老村长说明白了的:

“手指头戳的,有底儿,底是干的,略有点儿潮湿就不错了。泥里狗子钻的,没底儿,底儿是湿的,是稀泥,表面汪着一层水。还有,细看,四边有棱,对不对?”

我们都点头。老村长说的不差,可我们对其内里有泥鳅一说,仍将信将疑。

“咋的,不信。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相信吗?”老村长说着,弯下腰去,右手挖下去,嘴里还说,“我抠出一条来,你们就都信了。”

玩泥巴是我们白沙梁孩儿们的专长,却是老村长的短板。他那腰板早已僵直,现在想弯就得费去九牛二虎之力。的手指也已变形而且乏力,想从泥沼中挖出点东西来,比登天还难。

他努力地弯腰,极慢极慢地把泥土抠出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挖了个小碗大的坑。

“孩儿们,看——”

老村长指着稀泥中的一个更小的、米粒般的洞眼,说,“这就是泥里狗子。”

泥鳅这种东西,我们见过,但都是在水里的时候,游得极快,闪电一般。现在,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小洞洞,小米粒样的,是泥鳅?我们都摇头,表示否认。

“这还不信呀,都到这程度上了。咋还不信呢。”老村长说着,两个手指探入泥中,捏住,往外一提,果然是一条泥鳅。

这条卧在泥沼中的泥鳅,依旧生命力十足,它卷曲着,挣扎着,浑身闪着亮光。

“真是,真是,真有。”我们惊呼。

“孩儿们,我没说假话,对不对?”老村长得意的说。

我们在刹那间就四散开去,在泥沼中寻找泥鳅。可老村长指给我们看的那种印迹,却不曾出现在眼前。我们怀疑,整条细水河,只有那么一条,让老村长寻摸到了。

老村长引导我们:“往洼处去,有稀泥的地方。”他说,泥鳅是随着水漂移的,最后,肯定落在低洼处。

慢慢的,我们中个别细心的孩儿,寻到了泥鳅入泥时留下的印痕。泥鳅们不再安生了,它们被我们从泥中拉拽出来。

泥鳅这种东西,有点像蛇,我们怀疑它和蛇是近亲或紧邻。因此,胆小的孩儿,特别是女孩儿,即便寻到了,也不敢挖,挖到了,也不敢抓,反而吓得哇哇大叫。

就在那天,我们挖到了一条大泥鳅。一尺多长,大姆指粗细,一身细鳞闪着金光,两只亮闪闪的眼,嘴边生了胡须。白沙梁的人们说:孩儿们把泥鳅精抓住了,至少,把泥鳅王抓住了。

这条泥鳅被人养在一个大号的玻璃罐里,供人们参观。它一直活到了西北风起落雪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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