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王儒生
王儒生的老爹王二先生是晚清的秀才,他老爹给他起名:儒生,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读书人。他打小跟老爹不仅念过“人之初,性本善”,还念过四书五经,可造化捉弄人。老爹下世后,清朝亡民国兴,世事动荡,他丢了书本,拿起了锄头。可打小没干过农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到三十岁还是光棍一个。
王儒生有个远房兄弟,在北山土匪头子张黑熊手下吃粮,怂恿王儒生跟他上北山去吃粮,说山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滋润得很。王儒生看过《水浒传》,自思在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真不如上“梁山”混碗饭吃,将来官府招安,也许还能混个一官半职。于是,跟着远房兄弟投奔了张黑熊。

张黑熊也是个读过《水浒传》的主,他要王儒生交个“投名状”,说这是黑道的规矩。无奈,王儒生下得山来,在山脚下路口寻等“投名状”。
运气不错,时辰不大,来了两个人。仔细一瞧,是个女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王儒生大喜,抖擞精神,手握梭镖拦住了去路,大喝一声:“站住,拿命来!”
那妇人“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求饶:“好汉爷饶命!”泪如雨流。孩子吓得哇哇大哭,直往母亲怀里钻。
王儒生仔细一看,这母子二人衣衫褴褛,一个破竹篮里装了几件旧衣服,还有一些黑面馍馍,显然他们是讨饭的。母子二人的哭泣声令人肝肠寸断。他愣了半天,长叹一声,摆摆手,转身上山去了。
张黑熊见王儒生空手而归,沉下脸问怎么回事。王儒生如实回答,说他实在下不去手。张黑熊说:“你这等心肠怎么能吃这碗饭?”话是这么说,最终还是收留了王儒生。
张黑熊虽是粗人,但却能因材用人,王儒生被安排管理山寨账务,算是个“粮钱师爷”,下山打劫的事一般都不用他。可也有偶然。
说来也是王儒生不安分,他在山上呆久了,颇觉无味。一天,也是多喝了几杯酒,他自思自己这个刀客(土匪们都自称刀客)做得实在窝囊,至今没干过一票生意,便独自下山,想打一回劫。

王儒生借着酒劲,信步来到一个村庄。他一眼瞧见一个高门楼,黑漆大门,朱红门边,蒸馍大的泡钉,左右两边各蹲着一个石狮子,颇有气势,便走了进去。他的眼力不错,这户人家是这个村的首富,当天一家人去走亲戚,只留下一个女佣看门。这个女佣是个小媳妇,年轻俊俏,她丈夫给东家扛长工。
王儒生抬脚进了门,小媳妇迎上前问他找谁。他说他是这家主人的朋友,说着径直进了客厅。小媳妇满腹狐疑地看着他,说主人不在家。他已看出这个俊俏的小媳妇是个女佣,便说口渴了,上朋友家讨杯茶喝。他面目清秀,一副书生模样,没谁会相信他是个打劫的土匪。小媳妇给她送上茶水,他端着茶杯环目四顾,见墙上挂着字画,便欣赏起来。他指着中堂的《奔马图》说:“这是赝品,不过临摹得很好,是个上乘之作。”
那小媳妇在这家财主家呆了好多年,也是见多识广,看出他是个读书人,边跟他聊了起来。不觉室内暗淡起来,原来日头西沉,天色将晚。王儒生忽然醒悟自己是来打劫的,不是来闲聊的。他站起身来,翻脸逼着小媳妇要东西。小媳妇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他是个啥人,说你想拿啥就拿啥。他说他只要黄货白货和黑货(金银和大烟土),其他的不要。小媳妇说,那些东西都是掌柜的宝贝,自己是丫鬟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再说了,她也不知道黄货白货和黑货在哪里藏着。又说,要是她看不住家门,掌柜的回来她就活不成了,她就是把自个身子给他,也不敢把掌柜的家里的宝贝东西给他。
王儒生把小媳妇看了半天,起了邪念,自思:这个小女人姿色不错,干脆把她收拾了,也不枉下山一趟。可在这里收拾不行,万一主人回来了,自己走不脱不说,也许会把命搭上,干脆带到外边去收拾!

这么想着,王儒生就亮出刀子,逼着小媳妇跟他走。来到一片玉米地,他就要脱小媳妇的裤子。小媳妇说,别急,这里离村子太近,被人发现了不好,往前再走走。他觉得小媳妇的话有道理,就往前走走。又是一片玉米地,他停住脚抱住了小媳妇,小媳妇尖叫起来:“狗剩——快来呀,有人欺负我!”
狗剩是小媳妇的男人,正领着几个长工在这片玉米地锄地,听到喊声,都跑了过来,见此情景,抓住王儒生拳脚齐上。王儒生吓傻了,抱着头在地上翻滚,连声喊饶命。
俄顷,小媳妇在一旁说:“算了,他也没对我干啥,饶了他吧。”
狗剩他们这才住了手。
王儒生爬起身,鼻青脸肿地跑了。
王儒生没有再回北山,他怕山上那伙人嘲笑他。
一九四九年,共产党推翻了旧政府,建立了新政权,张黑熊被镇压了。有人给新政府报告,说王儒生也当过土匪。新政府十分重视这件事,当即派人到村里调查了解,村里人都笑着说:“王儒生算个啥土匪,遇到了两个女人,前一个放了,后边这个搁谁都能收拾,偏偏就他不行,还让人痛打了一顿,差点送了命。”
政府没有惩处王儒生,但批评教育了一顿。后来,搞合作化,成立生产队,村里缺少文化人,王儒生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
信义镖局
上世纪二十年代,渭北地区的邰城县有好几个镖局,但信义镖局的生意最好。信义镖局的镖头姓胡,据说武功十分了得,飞檐走壁,来无踪去无影,手中一把三尺剑无人能敌。他手下有十几个徒弟,个个都是武功高手。信义镖局不光讲信义,而且在这一块地皮从没失过镖。
县城西去三十里有道土塬,塬下有一条官道,沿原边蜿蜒出九道湾。九道湾被一大片杏树林遮掩,每到春季,杏花盛开,宛如云霞,因此得名杏林湾。地名很美,却是一个险恶去处。官道穿杏林而过,东通西安省城,出潼关可到洛阳、郑州,乃至北平;西到宝鸡,越秦岭可达兰州、西宁、乌鲁木齐。杏林湾扼东西交通要道之咽喉,却又人烟稀少。当地有一股土匪,借杏树林为掩护,常常拦路打劫。这股土匪的头领姓刁,排行老八,江湖人称刁老八。刁老八面善心恶,当地人说起刁老八,都谈虎色变。因此,此地有句俗语,说“宁走十里野河滩,不走半里杏林湾。”话虽这么说,该走这条道的客商还得走。于是,红火了信义镖局的生意。
邰城县城,三六九逢会(集),县城的会都是大会。特别是每年一届的物资交流大会,历时半个月,一十三省的客商都来交流大会进行物资交流,每天的成交额多达数十万大洋。也因此,每年都有客商富户遭土匪绑票打劫,闹得民怨沸腾。迫于民愤,历任县长都曾大张旗鼓地剿过匪,但收效甚微。

一年一度的物资交流大会又到了,终南县一家客商运来一大批柏木、枣松,这些木料都是做棺材板的上等货,由于木材好,且价钱便宜,很快就出手了。一大批优质木材换了两驮子大洋,客商喜不自胜,却又忧心忡忡,归途要过杏林湾,那可是土匪频繁出没的险恶去处,不得不防啊。
其时,刁老八已经盯上了这家客商。
终南的客商是个精明人,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便出高价请镖局保镖,可几家镖局都不敢接镖。当地朋友让他去请信义镖局保镖,说信义镖局什么镖都敢接,而且这些年来从未丢过镖,只不过镖价很高。
终南客商当即去请信义镖局保镖,胡镖头说可以接镖,但镖银是其它镖局的三倍。终南客商倒吸一口凉气,思忖再三,还是签了镖单。钱是好东西,得保住才是自个的。
第二天胡镖头带着他的徒弟押着镖车上路,镖车上高挂镖旗,一路吆喝着镖号,煞是威风地出了县城。
那天是个好天气,虽是冬季,可太阳白花花地当头照着,正是赶路的好时辰。正午时分胡镖头一行来到杏林湾,转过两个弯,只见前面的路中间横竖摆着两根荆棘条。胡镖头急忙示意镖车停下。荆条挡道,江湖中叫“恶虎拦路”。镖头一旦看到这些荆棘条子,就知道有强人要劫道。
这时只见胡镖头两臂一叉,这叫“轮子盘头”,意思是叫徒弟们围着镖车站成一圈,准备御敌。然后对着正前方大吼一声:“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合吾”即为同道。眨眼工夫,就见杏树林闪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汉子正是匪首刁老八,手执一把钢刀。他身后是一帮凶神恶煞的喽啰,一字排开,个个手上握有刀枪,拦住了去路。胡镖头见此情景,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报上镖号:“小号信义镖局,以走镖为生,途经此地,多有叨扰,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刁老八冷笑一声,说:“车过压路,马过踩草。想打这儿过,须赢得了俺手中的家伙!”说着晃了一下手中的钢刀。
胡镖头又施一礼,言道:“在下功夫尚浅,不敢献丑。”
刁老八又是一声冷笑:“看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为何不露两手叫我们山野之人长长见识!”
胡镖头双手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兄弟只好奉陪,但客不压主,您先过招。”

刁老八二话不说,手中钢刀一晃,横空就是一劈,胡镖头往后一闪,刁老八钢刀走空。随后刁老八一连又是两刀,都被胡镖头左右躲过。
刁老八再要劈时,胡镖头跳出圈子,说了声:“三招过了,看我的!”说着手中长剑出手,只一下,刁老八的钢刀“嗖”的一声飞出老远,胡镖头顺势飞起一脚,踢中刁老八背部,刁老八一个跟头滚出五六步远,重重地趴在了地上。
喽啰们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把刁老八扶起来,刁老八胸脯一挺,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喽啰们见师傅受伤,刚要上前跟胡镖头拼命,却被刁老八拦住:“别坏了规矩,让他们走!”
胡镖头抱拳当胸,道:“多谢承让!”
手下护着镖车威风凛凛地过了杏林湾。
两天后,胡镖头拿到镖银。当天晚上,他拿出一包大洋,低声嘱咐大徒弟:“把这包大洋送给杏林湾刁老八,路上小心。”
大徒弟也是胡镖头的干儿子,当下心中一惊,疑惑地问:“您把刁老八打成那样,我去岂不送死?”
胡镖头诡谲地一笑,说道:“那是我和刁老八演的戏,我这点儿功夫岂能打得他吐血?是他把嘴唇咬破装出来的。”
“啊?可他咋不抢驮子呢?”
“干啥都是买卖,当土匪也是为了钱。假如遇到大生意就抢个精光,以后谁还敢走杏林湾?这叫细水长流,懂吗?”
大徒弟似有所悟,喃喃地说:“这么深的水!”
胡镖头言道:“你不懂的多着呢,慢慢学吧。”
当天晚上,大徒弟将银子送到刁老八处,刁老八微微一笑,说:“你干爹果然讲信义,回去告诉他,来日方长,今后这条道上俺就认他的‘信义’镖局!”
大徒弟告辞,刁老八大摆宴筵,庆贺旗开得胜。酒过三巡,刁老八悄声对身边的人说:“年底了,得备点儿东西给干捻子送去。”
刁老八说的那个“干捻子”是邰城保安大队长的绰号,意思是说这个保安大队长是个干捻子,谁家的油碗他都要伸进去蘸蘸。刁老八逢年过节都得孝敬他。
小诸葛马文星
马文星出生农家,祖宗十八代都以务农为生,靠力气吃饭。据他母亲说,生他那天晚上梦见文曲星入怀,黎明时分孩子呱呱坠地,便给孩子起名:马文星。虽说梦得好,名也起得好,可家道清贫,没钱送他进学堂,硬是糟蹋了好梦好名。
说来也是奇怪,马文星虽说没读过一天书,但聪明过人,遇事很有心计,但凡家中遇到麻烦事,他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有道是:七十二行,庄稼汉为王。可这“为王”的行当却出力不养人,难得温饱。村里有个叫孙大眼的,不愿出力受苦,生了邪念,在北莽山扯旗拉杆子干起了“梁山好汉”的营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马文星看得心热眼馋,便去北莽山投奔孙大眼入伙。孙大眼大喜过望,知道马文星的心眼堪比筛子底,当即就让马文星做了他的师爷(军师)。
马文星果然非同寻常,在北莽山大显身手,如同锥处囊中。孙大眼不光眼大,胆子更大,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可行事鲁莽。马文星虽说胆子小了些,却有一脑子好主意,帮着孙大眼打劫周边县城的富商大贾,还成功的躲避了官兵的围剿追捕,山上的喽啰送他一个绰号——小诸葛。

一次庆功宴上,喽啰们纷纷给马文星敬酒,一口一个“马师爷”的叫着。马文星十分的受用,来者不拒,喝得昏了头,竟然把坐在头把交椅的孙大眼拉了下来:“大哥,喝一个!”端着酒碗往孙大眼嘴里灌。
“大哥,这次收获不小吧,依着你的主意咱可就吃大亏了,还是我技高一筹吧。”
原来此次下山打劫王家寨子,依着孙大眼的主意要强攻,被马文星拦住了,他安插了个卧底,里应外合,没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寨子。
孙大眼没有喝多,嘴里打着哈哈,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在北莽山还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可他毕竟是孙大眼,压住心头的火,脸上依然笑着。他能坐上北莽山头把交椅,也不是吃素的,自思:若是这样下去,北莽山岂不是要易主!
这天,孙大眼摆了一桌酒席,席间只有他和马文星。孙大眼举起酒杯说:“马师爷,这次收获不小,都多亏了你,我敬你一杯。”
马文星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纹,嘴里说道:“哪里哪里,是你用兵得当。”
孙大眼斟上二杯酒:“马师爷,你现在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但究竟名不正言不顺。我让你名正言顺,坐上二把交椅,你意下如何。”
马文星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举起酒杯说:“谢谢大哥抬举!”仰脸喝干了杯中的酒。
孙大眼哈哈大笑,说了声:“痛快!”一饮而尽。
随后,孙大眼又斟满第三杯酒,沉吟一下说:“兄弟,你去替我办件事,此事办妥后,回来你就是北莽山二当家的。”
“大哥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绝不含糊。”
“我有个仇家,他一直想杀我……”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看我不收拾了他!”马文星一脸的义愤填膺。
“他也是绿林中人,不必你我兄弟动手,我已找好了刺客对付他。”孙大眼说着拿出一个皮包递给马文星。“里边是二百块大洋,你交给他。”
马文星接过沉甸甸的皮包,明白是给刺客的佣金。
“我不便出面,让其他人去又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信得过你。”孙大眼拍着马文星的肩膀,一脸的信任。
马文星明白了,呵呵地笑了,问:“交给谁呢?”
孙大眼对着他的耳朵眼说了个人名。
马文星又问:“大哥的仇家是谁?”
孙大眼笑了一下说:“刺客看过皮包就会知道的。”
“他不会弄错吧?”马文星看着皮包。
孙大眼说:“不会的,咱虽说是土匪,可也不能滥杀无辜,你说是吧。”
马文星点点头:“大哥说的是。”

第二天,马文星就带着皮包下山去找刺客。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刺客,马文星把皮包交给了刺客,说:“我们大当家说了,要刺杀的人在包里,你打开就知道了。”
刺客打开皮包,里面除了大洋什么也没有。刺客目光射向马文星,半晌问道:“你跟孙爷共事多久?”
“他一出道,我就在他身边,实不相瞒,这些年他做的所有的事,都是我出谋划策的。”
“你们相处得如何?”
“我们兄弟相称。这么说吧,在北莽山他是老大,我是老二。”
“你就是小诸葛?”
“你也知道我的绰号?别看在北莽山孙爷号称老大,其实真正的老大是我马师爷……”马文星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五马长枪。
刺客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
“我要刺杀的人是谁了。”
马文星刚要问是谁,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利刃直刺他的喉咙……
枪手老温
村北有片树林,灌木杂草丛生,常有野物出没。人都说有豹子和狼,但没人亲眼见过,倒是有成群的野鸡野兔和狐狸。
老温是个农民,却喜爱打猎,扛着杆猎枪整天在树林里转悠,天黑归来,枪筒上系着一串野物,都是野鸡野兔。媳妇劝他不要打猎了,说好好种你的庄稼,再不要干那杀生害命的勾当。他不听劝,他打猎上瘾了,把地里的庄稼都荒了。
天长日久,老温练出了一手好枪法,野鸡野兔一打一个准,村里人都叫他——枪手老温。他在这一带出了名。出了名的老温看不上打野鸡野兔了,他的目标对准了狐狸。一张狐狸皮能卖十块大洋,他早就摸清了行情。
老温果然是神枪,弹无虚发。几年下来,老温的三间茅屋不仅换成了大瓦房,而且前院还盖了客厅,成了村里首屈一指的首富。媳妇劝他见好就收,说吃饱了就要撂碗。他却瞪着眼睛说:“你娘们家知道个啥,院子后边还缺座楼房哩!”
两年后,老温家后院一座楼房拔地而起。媳妇又劝他:“这下该收手了吧。”
老温嘿嘿一笑说:“你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怎么地也得雇个丫鬟伺候伺候你吧。”其实他心里想着娶个小老婆。
媳妇并不傻,明白他的心思,恨恨地说:“你就作吧!”
老温还是扛着猎枪在树林里转悠,可树林里的狐狸几乎绝迹了。这天,他端着猎枪在树林中搜寻,忽然,发现灌木丛中有一双绿幽幽的东西闪着亮光,他知道那是狐狸的眼睛,倏地举起了枪。可那只狐狸已然跃身而起,老温的枪响了,却没打中狐狸。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以前只要他的枪响,狐狸不死既伤。这只狐狸竟然从他的枪口逃脱了,他很是懊丧。他看见了那只狐狸,有一身金色的皮毛,闪闪发光。他打过无数的狐狸,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狸。他明白自己遇到了狐狸王。
第二天,他又去树林搜寻那只狐狸。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猎到它!
一连几天,他都看到了那只狐狸,可当他举起猎枪时,那只狐狸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媳妇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临走时跟老温说不要去树林了,把家里照顾好。老温嘴里答应着,那娘仨一走,他又扛着猎枪去了树林,他心里一直惦着那只金色的狐狸王。在树林搜寻了大半天,没搜着狐狸王的影子。这时日色暗淡,天气也变了,天边起了乌云,响起了隆隆的雷声。他打算回家,明天再来。
倏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炫目耀眼。老温眨巴了下眼,再看时,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心中疑惑,便端着猎枪走了过去。果然是个人,背身坐在一块青石上。老温不光枪法好,胆子也大,亮着嗓子问:“谁?坐在这儿干啥?!”
那人转过身来,是个俊俏的年轻女子,一身俏打扮。女子看着老温,说:“你是老温吧?”
老温没料到女子认得他,心里顿时一惊,可手中有枪,胆也就不怯,厉声问:“你是谁?”
女子幽幽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就知道你是老温。”
“你是人?是鬼?!”老温声色俱厉,把枪口指向女子。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我。”女子站起身握住了老温的枪管。“好冰凉啊!”女子叹气似的说,冲着枪管吹了口气,转身就走。
“站住!”老温冲着女子的背影大喊,女子回过头,给了老温一个笑眸。
这时,一道电闪划破长空,随后一个霹雳在头顶炸响,老温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等他闪目再看时,那年轻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老温揉着眼睛,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个噩梦。这时下起了大雨,他冒着大雨神色恍惚地回到家。媳妇和孩子都没回来,被大雨隔在了孩子舅舅家。他胡乱找点吃的填饱肚子,随后擦枪,又把火药桶搬来,准备给枪管填装弹药。他想着:明天雨住了就去树林,一定要猎到那只狐狸王!
这时窗外电闪雷鸣,一阵紧过一阵。老温嘴里嘟哝着:“狗日的跟谁较劲呢!”用捅条给枪管填装弹药。
突然,一个落地雷击穿了屋顶,打在了火药桶。火药桶顿时炸裂,老温嚎了一声,双手捂着脸倒在地上。这时屋里火焰腾然而起,瞬间点燃整座楼房。老温嚎叫着捂着脸跑出了屋。
那一夜大火把老温的家化为灰烬,且老温双目失明了。所幸他的媳妇和一双儿女不在家,躲过了那场天灾。
六爷的故事
空来的钱又空里去,不义之财贪不得。
这话是六爷说的。六爷姓何,和我们贺姓同音不同字。何六爷和我父亲年龄一般大,虽然隔着辈分,却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六爷闲暇无事就来我家谝闲传,闲谝时就讲了这个故事。六爷和父亲谢世多年,可我觉得不能让六爷这个故事作古。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腊月的一天,六爷和往常一样,赶着驴车去给雇主送货。哦,忘了说,六爷是个驮户,以驴车给人送货谋生。
货物送到后,六爷得了两块大洋的辛劳费。返回时,六爷夜宿姜村镇。姜村镇在这一带是个大集镇,繁华仅次于县城,特别是第三产业十分发达。
六爷住的客栈对面是个赌馆,六爷平日里就好赌一把,当下技痒的不行,草草吃了晚饭就直奔赌馆。
当晚玩一种技术含量很低的项目——猜骰子,就是把骰子装在两个小碗里,庄家使劲摇,然后押钱猜大小。庄家说大,你说小,揭开碗如果是小,你赢;反则,你输。
六爷那晚手气特别好,一晚上赢多输少,大半夜就赢了很多钱。多到什么程度,六爷事后回忆,说具体数字说不清了,大约是他赶三年驴车拉货,也挣不到那么多钱。

六爷自然是大喜过望。天光大亮,他准备带着得来的横财,立即返乡,买田置业。这时一位朋友来请他拉货,搁在往日,这是求之不得的事。这时六爷的腰包鼓了,不想接着个活。可朋友再三恳求,说在这里实在找不到拉货的驴车,你我是多年的朋友,我知道你发了财,再也看不上挣这个辛苦钱,只是麻烦你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分上,就当给我帮忙哩,把这笔货送到彪王镇,我那里有熟人,再雇人替你,工钱给你翻番。
六爷常年混迹江湖,是个义气之人,当下说我不要你的工钱,把东西送到彪王镇,给你个人情。
第二天,一行人来到距彪王镇二十里地的二十里铺,六爷突发疾病,寸步难行,只好借宿当地某农户家。好在路程不远了,货主另找车户送货,并塞给六爷一些钱,嘱其好好养病。
六爷借宿的这家人心底良善,待六爷如同亲戚朋友,精心照料,帮助求医问药。常言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待到六爷病愈,已是一个多月之后。六爷那夜赢来的钱,买三十亩地都绰绰有余,此时,他的腰包空瘪瘪的,除了回家的路费,所剩无几。
六爷回到家继续赶他的驴车拉货,唯一的改变是他不再赌博。
六爷活到了八十八,无疾而终。
他生前常对人说:空里来钱空里去,不义之财贪不得。
信然。
原刊于《杨凌文苑》2023年第1期
图片来源:插画师RedMatcha
设计制作@胡湫
作家简介

贺绪林,陕西杨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杨凌示范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出版有散文集《生命的浅唱》《仰望后稷》《贺绪林作品精选》;中短篇小说集《女俘》《贺绪林乡土文学作品集》;长篇小说《昨夜风雨》《人在江湖》《爱情并不如烟》;“关中枭雄”系列长篇——《兔儿岭》《马家寨》《卧牛岗》《最后的女匪》《野滩镇》等,其中《兔儿岭》改编为30集电视连续剧《关中匪事》(又名《关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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