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奶奶是十几岁从河南逃难到陕西,然后,跟着孤儿的爷爷在农村开始过日子。
奶奶的一生都活在洪水的恐慌里面,她经常做梦就是梦见洪水来了,要淹没村庄,淹没一切。
当年,她的嫂子被卖到陕西,她和母亲到陕西寻找嫂子,后来,嫂子没找到把自己嫁到了原上。
小时候家里的人特别多,来的人每个人对人都很和善,她们的眼睛是亮晶晶的,没有狠毒和揣度。我经常看着她们拿着铃鼓唱着歌,跳着舞,真的像极了尘世的天国。
最鼎盛的时候,教会就在家里,蓝色的十字架布在客厅挂着,还有耶稣基督的受洗图。
如果说纯粹的话,我们精神是特别纯粹而简单,坚信信上帝得永生。
我爷爷去世前一年,突然,就整个人好像不受控制一样看到很多水草,他在那之前不信基督教,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是经历了那场诡异的事件后,便信基督教看圣经。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爷爷被父亲拽着回家。他整个人不受控制,手脚不似前面乖顺,伸腰挺背,似有一个人在牵拉他的灵魂。
当时村里医生来给他打了一剂镇定剂,他才安静下来。
醒来之后,问我们他这是怎么了?
然后,我就描述给他听,我们在沟边发现了他,他一个人站在架子车旁边,把碎瓦片往车上装,就那样一直重复这个动作,父亲叫他回家,他不听。
拉着他走果园的那条路,路上什么也没有,他硬跨着腿,说不要踩到水草。
这次事件过去之后,爷爷的脸色渐渐变得蜡黄蜡黄的。
他坐在台阶上,给我说,怎么大白天看到了星星,他是不是大限将至?我虽然难过,但还是呵斥他不要乱说。
再后来,我那时候冲刺重点,一天听到猪圈那边哐啷一声。
我跑出去看,爷爷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
尿盆倒了,他躺在尿里面。
我一边责怪他,一边拉着他起身扶着去炕上。
爷爷为了不让我分心,边想着自己去厕所倒尿盆,可是力不从心就倒了。
渐渐的,后来每次端饭,只吃半碗,再后来就一点也吃不下了。

爷爷死的时候是在夏天,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他寿终正寝在炕上,一家人都陪着他。
他穿着老式地主的衣服,圆顶的帽子,布鞋。他本来已经要走了,可是有一瞬间人又活过来,看着周围的一切,家人都在跟前,那个时候,他的脸色是特别红润的,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
他觉得这一生满意了,然后,便合上了眼睛彻底离开了。
他这一生其实也可怜,从小便没了父母,后来被舅舅收养,一直寄人篱下。再后来,有人就做媒,把逃难的奶奶说给他,两个人便开始搭伙过日子。
爷爷和奶奶生了三个孩子,姑妈、父亲和二叔。
然后,到了我们这一代,各自都有三个孩子,相当于是9个。还有,奶奶认的干女儿,有三个孩子,所以,应该是12个。
再然后,我们这一代的下一代,人就少了,几乎每个家里都是一个孩子。
有的是两个,但是都很少。
爷爷和奶奶创造了这一大家子,家族看起来枝繁叶茂,无比昌盛。
可是,我知道这个神话最终还是会被打破,无论怎样鼎盛的家族都是如此。
爷爷当年扛着枪上战场,外公也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
到了我们这一代,从事什么工作的都有。
我们费力的在这个世界上,只为了活得更好而已。
可是,命运这东西有时候偏偏是天不随人愿一般。
爷爷是高二的那个夏天去世的。
他死了就是一盏灯灭了,他离开了他的肉体,意识彻底回归到“全我”里面。这是我花了十年才明白他的死是为了警醒我,让我明白这世间是一场幻相,让我明白我们因为缘分聚在一起。
爷爷的躯壳,被放进一具棺材里。
棺材里面有柏树,柏子,厚厚铺了一层。
大家把爷爷葬在北边的地里,我记得很清楚,爷爷的父母亲也在那条路上,他以前带我去上过坟,他不会重男轻女,别人家都是女儿不带去坟里,可是,爷爷会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爷爷已经入土为安很多年了,我只要回去就会给他烧纸。
我高中到大学都是唯物主义者,但是到了三十多岁以后变成一个唯心主义者。
每年我都会回去陕西,只要我回去,我就会去上坟。
我会把我遇到的事讲给在坟墓里的爷爷听,希望他能给我一些指导。
是啊,多年来我人在外地,总觉得自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没有依靠,只有回去故乡才明白原来我的根就在我的出生地。
爷爷的墓穴就在秦岭北麓的原上,
我只要思念故乡,便朝着北方看,我知道那是我未曾谋面的故乡。
爷爷的墓穴跟前只有一棵柏树,还没有立碑。
我想着以后,我来里这块碑,上面的文字要标注:爷爷的生平。
每年去地里烧纸,我总觉得我是在祭奠和爷爷在一起的时空,
一个人不忘自己的过去,才能更好的走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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