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夏末的时候,我家对面搬进来一户人家。破旧的家具堆在狭窄的过道里,像一堆废铜烂铁。
我爸一脸晦气地往走廊“呸”了一声:“占着地脸也不要。”我在门口数着那些杂乱的电线。不奇怪,本来就是图便宜才住在这,遇见什么人都不奇怪。
过了很多天才看到对面的人,是一个总是醉醺醺的男人,直到半夜才拖着乱七八糟的步伐回来。幸好没吐在过道上,不然我妈的脸色会比现在更难看。我在不知道第几次半夜被对方巨大的关门声惊醒的时候看着天花板想道。
我妈总跟我说:“对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少接触。”我深以为然。虽然我爸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赌博一个打麻将,把家底输得一干二净,但他们总认为自己比对面好点。
我一直以为对面是一个人住的,直到我看到了江芜。
那天应该是楼下的树掉下了最后一片叶子,枯色的树枝在时明时暗的路灯下沉默着,不知道是虫子还是灰尘浮在空气里。江芜就坐在下边,一声不吭地掉着眼泪。
我本来应该直接忽略她走进去的,可她长得太好看,在苍黄色的灯光下有点我见犹怜的破碎感,在灰暗的背景显得格格不入。
我忍不住看了她好久,想起学校老师温温柔柔的声音:“月亮有她的皎洁,我们是街边破碎的路灯。”
也许是我看她太久,江芜抬起头看过来,像是很不好意思般微笑着,眼旁是未干的泪。
我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拽出些又皱又脏的纸,然后忙不迭地丢掉。我慢吞吞地挪过去,把外套袖子撩起来,露出里面的衬衣。
江芜看着我,我把手伸过去:“里面是干净的。”
江芜愣了一下笑起来,特别好看:“谢谢你啊,不用啦。”
我咬了下唇,把手收回来,站在原地沉默着。看着地上脏兮兮的废纸,用脚踩住在地上蹭着。
“你住在这里吗?”江芜站起来,像是腿麻,在原地蹦了蹦。
“嗯。”
“我也住在这里,好巧欸!”江芜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带着灯光映出来的碎片,闪烁着。
我又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揪着书包垂下来的带子:“嗯。”
“我叫江芜,你叫什么?”江芜手搭在我肩上,轻轻碰了下我的脸,“一直没看到楼里有跟我差不多大的。”
“我叫……”
垂死挣扎的路灯终于罢了工,彻底灭了下来,周遭一片黑暗。江芜吓了一跳,靠过来。
“我叫沈离。”我轻声说道,“离别的离。”
江芜和我一起走楼梯上了楼,在分岔口停步。江芜朝我挥了挥手,拿钥匙进了门。我在楼梯口停了好久才回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以后回了房间。
睡觉前在空中写了好久江芜的名字。江芜,一个听起来就很漂亮的名字。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其实是江芜的父母离了婚,而江芜被判给了父亲,她的妈妈不要她。
从那天以后,我每次放学回家总能碰上江芜。江芜见到我特别开心,时不时给我塞些糖,然后笑眯眯地回了家。我一颗糖也没吃,收拾出一个盒子放进去,看着里面的糖越来越多。我像是一个守财奴,每天晚上都要数一遍才肯睡觉,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别人的善意。
对面的男人许是江芜的缘故不再半夜回家,但照旧喝得烂醉,在门口摊成一堆烂泥,带着恶臭。江芜吃力地把男人搬回家,然后坐在门槛上发很久的呆。
我妈很讨厌江芜:“小小年纪一副狐媚子样,不知道在勾谁呢。”
我反驳了两句,被我妈扇了一巴掌赶出了门:“才认识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养不熟的白眼狼。”
江芜知道后陪我在楼下坐了好久,在那个坏掉的路灯下。
“我不想听到他这么说你。”我无意识地碾着衣角,沉默了好久。
江芜没说话,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气里传来远处汽车的鸣笛声和不知哪里的争吵声,等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我才听到江芜开口:“也不是一个人这么说了,随便他们吧。”
“你不会不开心吗?”
“当然也会有啊。”江芜偏过头冲着我笑,“但他们又不知道我,我为什么要因为他们而不开心呢。”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扯着衣角的手攥紧又松开。
“我早就习惯了。”江芜轻声道,敛了眼,不知道是在跟我说,还是跟她自己说,“习惯了……”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冬天的风太冷了,手缩在袖子里也冻到麻木。
“下次不要帮我说话了。”江芜声音在风中发着冷,“没意义的。”
我摇了摇头,坐在那里看着远处的灯,看到眼睛发酸,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刺痛。
“我跟你说个秘密。”江芜抬手遮住我的眼睛,“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他们要离婚了。”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他们”指的是江芜的父母。
“我妈一直看不起我爸,觉得我爸没出息,连带恨上了我。”江芜说的很平静,像是别人的故事,“他们离婚了也挺好的,虽然都不爱我但至少我还活着,总会有一天能够离开这里。”
“我也想离开。”我抬头看着周围灰暗的楼,呼吸压抑。
“我爸不想要我,我跟我妈太像了,和他在一起就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是被别人看不起的。”江芜笑了笑,“我妈外面有人了,一离婚就跟那人领了证。你知道吗,她和那个人有一个小孩,只比我小了两岁,他们都不要我,都觉得我的存在只会让他们回忆起那段糟糕的时间。”
江芜安静了好久,我转身去看她,只看到头埋在阴影里的脸和肩膀轻微的颤动。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江芜哭,和第一次一样声音压得极低,浑身冒着冷气,只有眼泪是热的。
下一次在看到江芜的时候天已经很冷了,在学校里遥遥看见江芜从楼下走过。
不知道是谁吹了声口哨,全班一起笑起来,直白又无聊的恶意。
江芜看到我了,但她迅速低下头匆匆走过,我不明白。
“江芜啊,你可别被他的长相给骗了。”周围有女生不懂,随口问道。被问的人顿时来了精神,“玩得可开了,上回还有人看到她上了一男人的车,那车可不便宜。”比了个数字,周围惊叹一片,语气里既羡慕又鄙夷。
“纯什么呀,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早被上烂了。”
言语细碎,像把锋利的剑,扎得人心生疼。
等到回家,我在楼下等了好久才看到江芜,江芜笑得一如往常,递过来一颗糖,芒果味的。
“你……”还没等我开口,江芜打断我说道,“我今天是去办停学的,我不读书了,”
“为什么不读?”
江芜没回我:“你怎么不回家?”
“我在等你。”我觉得很难受,“你比以前迟了好久才回来。”
“以后不要等我了,我……”江芜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沉默着上了楼。
“他们说的你都听到了。”我跟在后面。
“你信吗?”江芜回头看着我,楼道里太暗了,看不清她的脸。
我努力分辨着她的位置:“我只相信你。”
对面的男人迷上了赌博,和我爸关系莫名好了起来。可能因为有他垫着,我爸没有再像以前一样输那么多钱,反倒是那个男人越输越多没多久就输得赔了家底。江芜劝过几次,换来了一顿毒打,声音透过楼道传过来。我妈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活该。”
那一天我提早从学校回来,家里没有人,我在门口坐着发呆,一瞬间好像也理解了江芜为什么喜欢坐在这里。
对面门开了,江芜看着我,眼角有些青紫。
“要一起去看日落吗?”我听见她问我。
天台很大,也很空。我们一起坐在楼沿边,往下看还会有失重的眩晕感。
太阳是橙红色的,明亮又温暖,缓缓地被云层遮住,落进了夜幕里,只留下金灿灿的云在天的尽头。
我们坐在那,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江芜跳到平台上,把我一起拉下来,笑道:“好久没有看过日落了。”
我的手还被江芜拉着,江芜的手很凉,我觉得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开心。
“以后有机会一起来看日出吧。”江芜松开手,“记得保密哦。”
“好。”这是我和江芜的秘密。
等下了楼,即将一脚踏入黑暗的楼道时,江芜突然抱住我,低声说:“谢谢你。”
借着稀碎的光,我看到她的手上一片青紫。江芜抱着我安静地掉着眼泪,没有一点声音。
我轻轻碰了碰江芜的手,也不知道为什么手抖得厉害。
江芜放开我:“你要比我过得好一点。”自嘲般笑起来,“不会有人比我差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苍白又无力的感觉太难受了。
深夜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回来了,和我爸一起。我去开了门,正正撞上对面的门打开,地板上都是血迹,斑斑点点,像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江芜平静地擦着手腕上的血,被男人拎起来摔在地上。男人喝多了酒,骂骂咧咧地说着不堪入耳的粗话,江芜脸色未变,起身想去关门。
不知道那个动作触怒了男人,男人一巴掌打在江芜脸上。江芜被打偏了头,莫名笑起来。
我妈闻声起来看热闹,倚着门框不咸不淡地跟我说道:“多大人了还整自杀这出,作不作?”
我看看江芜,脑海里是她下楼时说的话:“不会有人比我差了。”
我微微发着抖,把门关上。我妈打了哈欠回去睡觉,我爸瘫在客厅里糊里糊涂地睡去。等回了房间,我控制不住地发着颤,满目都是血,从江芜的手腕上沿着手指滴落下来,红得刺目。
我缩在角落里掉着泪,清晰的绝望和崩溃。
我才知道,我本身就是活得一团糟的人,却妄想拉别人从混乱中出来,结果却让别人和我一起活得更加难熬。
第二天我去天台的时候江芜已经在了,手里拿着本书。
我坐过去,看到是一首英文诗。
One day I pass away,
Those who hate me dance,
Love me tears like dew.
The second day,
My body was buried under the White Platycodom Grandiflorun.
江芜轻声念给我听,声音很平静。好像向来如此,江芜好像没有过很激烈的情绪,像极了死水。
“看得懂吗?”江芜手碰了碰我的脸,“发什么呆呢。”
我沉默地点点头,伸手去摸了摸江芜身上的伤,从手臂到肩,再到眼角。江芜静静地看着我,随着我的动作。
“爱我的人眼泪如露。”江芜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才发觉我早已泪流满面,“但我不想你为我哭泣。”
“江芜……”我头一次喊了她的名字,“你离开这里吧,越远越好。”
“这个世界烂透了,去哪都一样。”江芜偏头看向只剩一点光的云层,“好像要天黑了。”
天彻底黑了下来,没有星星,一颗也没有。
春天快到了,楼下的树抽了点芽,但很快就被哪家小孩摘了去,留下满树枯枝。
我爸最近心情好得很,吃晚饭的时候说:“对面那玩意输大发了,欠了一屁股债还在玩,早晚要把手砍下来抵债。”
我扒着饭,努力屏蔽掉我爸的幸灾乐祸和我妈笑到扭曲的脸,一阵反胃。
江芜说她今晚会早点回来,我便去天台等她,但等到天黑也没有见到江芜。
下楼的时候,和一群人擦肩而过,眼神凶狠,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就是对面男人的惨叫声,伴随着沉闷的声响。
我愣在原地,从墙角悄悄探头看去,那群人围着对面的男人拳打脚踢还有一些人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我没钱,真的没钱了。”男人缩在地上惨叫着,楼上楼下的人都远远地看着热闹。
“没钱啊,那就抵命吧。”为首那个人吐了口唾沫,重重地踢了一脚。
“爸……”江芜回来了,站在门口强迫自己出了声。
外面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江芜苍白的脸,紧接着是一声雷声,让房间里的人都反应过来。
男人发着抖,一把拽过江芜推过去:“我女儿……我女儿给你们,饶了我吧我真的没钱。”
江芜看着男人,无悲无喜,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抖着。
“她还是个学生,绝对没有被玩过,你们拿去吧。”男人语速飞快,一下一下磕着头,“放过我,放过我……”
为首的人看着江芜,眼睛从江芜的脸滑到身体。江芜细细地发着抖,转身要跑却被那群人拽住往外面拖去。
男人躲在旁边,神经质般念着:“我没钱我没钱,你是我女儿你帮我还债是应该的,应该的……”
下雨了,雨很重地砸在窗户上,周围看热闹的人散去,没有人帮她。
我站在人群外,好像看到了江芜,又好像没有看到,只听到声音尖锐地划开了雨幕。
大雨滂沱。
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我妈大抵是把这事当作了难得一见的乐事,说得很开心。隔着门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来,毛骨悚然。
深夜,我等那群人走了才敢去找江芜。江芜不在楼道里,透过窗看出去,一个破碎的人影缩在雨幕里。我拿了伞跑出去,是江芜。
“江芜……”我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
江芜眼睛愣愣地盯着远处,衣服半破,露出来的地方青青紫紫,像一个精致却被恶意破坏的木偶。
我给她撑着伞,耳边都是雨声。江芜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很大,声音沙哑:“我……”然后徒然松了手,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我抱着她哭出来,一片冰凉:“江芜……江芜……”
其实我一直知道这个世界很坏,但头一次只觉得世界烂透了,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极了自己的无所作为和懦弱。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做梦,梦见江芜浑身是血,梦见江芜用她那平静的声音念着诗,最后梦见一片日落的云。
等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墙上的钟缓慢地走着,我突然很想见到江芜,直觉带着我去了天台。
江芜果然坐在那,腿垂下去,万物渺小。
“要一起看日出吗?”
我点头,沉默地坐在江芜旁边。等到太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江芜才打破了宁静:“我再和你一起看完十五个日落我就要走啦。”
“去哪里?”
江芜没回答,跳下来在天台的墙壁上刻下了一个个数字:15,14,13……直到1。然后回过头来对我笑:“好不好?”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似是而非地点了头。我不想拒绝江芜,尽管离开这个词刻得那些数字鲜血淋漓。
倒数十四天。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江芜看上去愉悦又自然,跑去外边的蛋糕店,想学做蛋糕。老板娘是个很和善的人,从前没钱吃饭的时候总会塞给我几块蛋糕让我填饱肚子再去上学。江芜学得很开心,但做出来的好难吃。江芜不信,自己尝了一口后脸都绿了,下定决心要钻研技艺。
老板娘很同情地拍拍我说:“多喝点水就当减肥了。”
倒数十三天。
江芜问我说:“你觉得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我摇了摇头,看着阴影下灰暗的楼房:“我没想过未来。”因为未来好像一眼看得到头。
江芜伸手感受着风:“总要想一想的,以后你要走出这里,你要看到更大的世界。”
“我想和你一起。”我看着江芜说得很认真。江芜愣了一下笑起来,笑到眼角泛泪,但也一句话没说。
倒数十二天。
又下起了雨,江芜站在楼道里看着窗外发呆,见我出来扭头笑了笑:“好遗憾啊。”
我看到江芜把手伸出窗外,明明是笑着的,却比哭了还令人难过。
倒数十一天。
或许是昨天下过雨的缘故,等太阳落下去,天边是赤红的云,大片大片地燃烧着。
江芜说:“人总是被宏大的浪漫所感动。”像是唱诗般的语调。
倒数十天。
难得见江芜穿了短袖,可能是江芜最近没有再自残,伤口在愈合,手臂上的刀痕重重叠叠。
倒数九天。
经过好几天老板娘的反复培训,江芜总算是把蛋糕做好吃了点。江芜得到肯定后兴冲冲地尝试了很多种别的样式,但均以失败告终。
江芜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太挑剔了。”
倒数八天。
江芜突发奇想要和我一起去学校,从学校西墙翻进去,有些莫名的兴奋。
我带着江芜躲过保安,江芜笑得不行,坐在废弃教室里眼睛亮亮的,比以前还要好看。
教学楼的过道上是刚开不久的迎春花,大片大片的嫩黄色。窗外看出去玉兰树抽了芽,很亮的绿色。江芜定定地看着那抹颜色,笑着笑着莫名落了泪。
倒数七天。
江芜晃着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问我:“欸你说人死后会去哪?”她总问我那些我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她看我摇头也不在意。江芜看向太阳落下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喜欢看那边。
“我想埋葬在太阳落下的地方,总会有光照到的地方。”
倒数六天。
江芜不知道从哪弄来一部拍立得,说要一起拍张照。
照片上的我笑得有些僵硬,江芜眉眼弯弯,发着光。
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好,人类太脆弱了,见山说巍峨,见水说深邃。就连遇见另一个人也想停下脚步相依一会是一会。
倒数五天。
江芜和我坐在台子上,今天来得早了些,太阳落下还要好久。江芜翻着书,像开玩笑般对我说:“For you,a thousand times over.”
为你,千千万万遍。
我沉默着,不敢再想,脑海中是另一句话:“你所懦弱的那些,逃避多年后会成为你救赎不了的过往。”仿佛一语中的。
倒数四天。
江芜消失了一天,我独自看完了日落,临下去之前看了眼那些划下的数字,只剩四天了。我握着石头想划去那个“4”,却始终下不去手。我做不到像江芜一样那么潇洒,我一个人在天台上哭到失声。
倒数三天,
江芜如约出现在天台上,我们都没提到昨天的失约,沉默地看完了日落。
江芜看着太阳,轻声唱着歌:“Return to the sea only,return to the sea and go.Floating life’s sea.unknown to give……”很好听。
归海而已,归海而去;人生海海,不明于以。
起风了,江芜的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微不可察。风真的好大,我鼻子莫名一酸,我听不见江芜的声音了。
“我们会有以后吗?”我声音轻微,像是在问我自己。
仅仅是归海,偏偏日沉月升,不为所动。
倒数两天。
江芜临走前摸了摸我的脸:“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记得给我送花,也不用多,一朵就行。”
“你喜欢什么花?”
“向日葵?”江芜手蹭到我的下巴,笑起来,“我没有喜欢的花,你送你喜欢的吧。”
倒数最后一天。
江芜很郑重地划掉了最后一个数字,然后拍了拍手对我说:“我要离开这里啦。”
“去哪里?”还是那个问题。
“去一个永远看得到日出日落的地方。”
“可总会有下雨的。”
“那就去一个即使下着雨也阳光灿烂的地方吧。”江芜伸了个懒腰,“走吧,该回家了。”
这个晚上连风都没有,宁静得过了头。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心跳得厉害。
黎明的时候救护车尖锐的声音传来,我和爸妈一起出去看,医生从对面房子里抬出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楼道里满是刺鼻的煤气味,其中一具尸体的手垂下来,满是刀痕,血已经流干了。
我出乎意料地平静,看着救护车离开。想起了江芜手上的痕迹,敛了眼遮住湿意。
这么漂亮的女孩,偏偏选择了最不好看的死法。
听我妈说是煤气泄漏才会两个人都死掉,我妈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这贱胚子想拉着整幢楼一起死呢。”
我无波无澜,照常去了学校。回家时路过花店,等回过神来手上多了枝白色的洋桔梗。
我所拥有的,只剩下了一朵花的权利。
我把花放在了她家门口,然后去天台看完了第十五个日落。
我不知道江芜有没有到那个太阳落下的地方,我只知道今天下了雨,但依旧阳光灿烂,就像江芜所说的那样。
太阳雨下了好久,久到日落西山,残星如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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